大李婆婆的话让我不得不多想,我倏地抬头看向她,仿佛在一望无际的迷雾中终于抓到一个坚实的物件,我有一种感觉,只要牢牢抓住,我总能走出记忆的迷雾。
大李婆婆的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锐利:“你昏迷的不醒的时候我上手摸过,骨折的痕迹,跟摔伤差了些,更像是……”她眸光沉沉,“被人用重物击打,或者硬生生踹断的。”
木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小李婆婆睁大眼睛,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震惊。
“击打”和“踹断”……
大李婆婆的话像是一把刀,搅动了我那混沌不堪的大脑。
一些破碎的、带着暴戾气息的画面猛地闪过脑海……
泥水、狞笑的脸、还有仿佛无休止的剧痛……但更多的细节依旧模糊不清,伴随着剧烈的头痛,我痛苦地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薄被。
“丫头……”小李婆婆的声音带着颤抖,“可怜的丫头,你这是被仇家害了啊!”
“仇家”这两个字让我不得不多想。
那种从醒来就隐约缠绕的惊惧感——我不是不小心摔下来的,是有人要害我,这个想法此刻和大李婆婆的诊断和李婆婆的想法重合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又过了没几日,我腹部的伤在大李婆婆的草药和小李婆婆的精心照料下,终于结痂,只留下深红色的印记。
肋骨的疼痛虽然一直在,但也不再是那种让人无法呼吸的剧痛。
我知道,离开的时候到了。
正是清晨,阳光透过木窗的缝隙洒进来,空气里弥漫着雨后山林特有的清新气息。
我穿着小李婆婆用她自己的旧衣改小的、洗得很干净柔软的衣服,背着大李婆婆为我准备的简易小包,里面装着一些可以就地吃的饼子和干粮,准备出发。
印象中,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过这样的吃食。
“小李婆婆,云姐……”我站在木屋门口,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想我得走了。”
小李婆婆在院子里小灶炉边忙碌的背影忽然钝住,她缓缓转过身,眼圈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哽住,最终只是慌乱地用围裙擦了擦手,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
她的手粗糙而温暖,此刻却微微颤抖着。
我有些不解,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有这么大反应。
难道仅仅是因为舍不得我吗?不是我妄自菲薄,就算我再有魅力,也不可能让一个才相处一段时间的人对我产生这么深厚的感情。
更别说我和这位婆婆之间可谓是纯粹的单方面付出。
“这就要走了?”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泪从她苍老浑浊的眼睛里流出,顺着皱纹流下。
看见我有些讶然的神情,她慌忙别过脸去,用袖子使劲擦着,“丫头你的伤还没好利索呢,肋骨不是还疼着吗!再养养,再养养吧……”
看着她极力压抑却汹涌而出的泪水、看着她眼中那份真切得如同送别自家孩子一样的不舍,我心里的那些不解,逐渐变成动容。
这些日子,她给予我的,除了无微不至的照顾,更是我从未享受过的、近乎母亲般的温暖。
“婆婆……”我反手握住她布满老茧的手,“您和大李婆婆救了我的命,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也一定会偿还的,但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我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坚定。“我得去治安局,找工作人员帮忙,这样我才能弄清楚我是谁,我的家在哪里,还有还有是谁要害我。”我努力弯起唇角笑笑,“我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山里、做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
小李婆婆听着,眼泪流得更凶了,只是不住地摇头。
大李婆婆从我开口,就一直沉默地站在旁边,此刻见我心意已决,她走上前来,脸上依旧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深深看了小李婆婆一眼,语气冷静,让人听不出来是安慰还是规劝,“她一开始就不是山里的孩子,她应该回到她真正的地方去。”
她转向我,声音平静无波,“山路难走,你伤没好透一个人走不了,我送你一直到你走出这座山、见到大路为止。”
“真的谢谢您!”
大李婆婆点点头,不再多言,她利落地背上她那个半人高的大背篓,里面似乎也装了些东西。
小李婆婆还在抹眼泪,哭得肩膀一耸一耸,像个无助的孩子。
大李婆婆走到她身边,没有像寻常人那样拍背安慰,只是用她那独特的声音,淡淡地说了一句:“别哭,只要她养好身体,以后自然有相见的机会。”
这句话本是宽慰,却似乎触动了小李婆婆心底更深的隐痛。
她猛地抬起头,满脸是泪地看着大李婆婆,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积压已久的苦涩:“相见的机会……你又这么说!当年我那一双儿女,出国念书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说在国外念完书就回来,还说就算读书也会常回来看我!可结果呢?他们在国外待久了,已经不想回来了!一门心思就想着继续待在国外!”
小李婆婆越说越激动,“他们上一次回来,还是十二年前他们爸死了,回来奔丧!两个人连头七都没过完就又走了……‘以后相见’这话听着好听,其实不过是一句空话!”
她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泪水汹涌而下,带着深深的失望,和让我心惊的孤独。
相处这些天我一直没问两位婆婆的家庭情况,其实已经有所预料。
这样的年纪本该是儿孙绕膝、颐养天年的时候,两位婆婆却孤身生活在山林之中,无人过问。
而且我养伤的这数月时间,也从未听过小李婆婆和大李婆婆说要回家,可见她们家里并没有需要她们回家的人。
大李婆婆沉默了。
她看着她的老妹妹一把年纪还哭得惨兮兮的样子,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心疼,又像是无奈。
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伸出手,动作有些生疏地拍了拍小李婆婆因哭泣而颤抖的背。
然后她看向我,“没事,你婆婆能缓过来的,我们走吧,趁天色早。”
我最后用力握了握小李婆婆的手,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婆婆,您保重身体!我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小李婆婆用力点头,说不出话,只是用泪眼目送着我们。
我跟着大李婆婆,一步一回头地走出了这间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小木屋。
晨光熹微,山林寂静,只有山间清脆的鸟鸣和昆虫叫声交织在一起,这种前所未有的属于自然的清新感,让我有种我真的开启了新人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