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白将信将疑离开,转身时,脖颈间的银质项链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
他侧脸线条如古希腊雕塑般锋利,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在顶灯下折射出细碎流光,衬得那双狭长的桃花眼愈发潋滟。
我望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年前在首都大学被傅景澄引导着初见秦白时,台下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那时是他毕业,作为学生代表致辞。
这人生得实在过分好看,普通休闲装都能穿出高定礼服的矜贵感。
我默默腹诽,不愧是傅景澄的好朋友,连让傅景澄就着冷水喝药都不愿意。
我对着他的背影轻嗤,指尖无意识攀上桌沿边的空水杯。
秦白方才欲言又止的表情又浮现在眼前,他分明想说“他不是很相信我”,却在触及我眼底寒霜时生生咽了回去。
床上的傅景澄还在睡,看样子睡得很沉。
以前我们在一起时,他在我身边也鲜少能达到这种深度睡眠。
我早该知道,一个还对我持有戒心的人,又怎么会喜欢我。
盯着傅景澄的脸看了好久,我的呼吸不自觉放轻,他整个人陷在雪白被褥间,冷调的灯光从顶上洒下来,将他苍白的脸镀上一层冷釉。
往日里凌厉的眉峰此刻松散地垂着,鸦羽般的睫毛在眼睑投下小片阴影,薄唇因高烧泛起不正常的殷红。
他整个人像是被冰封在琥珀里的玫瑰,有种触目惊心的病态美。
我鬼使神差地凑近,在距他鼻尖三寸处停住。
从前总说他像中世纪吸血鬼,此刻才发现这比喻有多贴切——冷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锁骨在松垮病号服里莫名带了一丝勾人的意味,连呼吸都轻得近乎消逝。
我的记忆突然闪回五年前图书馆的午后,阳光穿过彩色玻璃在他侧脸投下斑驳光影,惊鸿一瞥让我的钢笔在本子上洇开大团墨迹。
“那时候的你...”指尖悬在他眉骨上方轻轻描摹,“真是美得……像一场梦。”
床头监护仪突然发出滴答轻响,我触电般缩回手,假装若无其事转头打量起房间环境。
豪华大套房,明明是病房,却奢华得仿佛五星级酒店,各种设施一应俱全,一百多平米的病房被雕花屏风隔成三进,意大利小牛皮沙发旁立着鎏金珐琅座钟,波斯地毯上的花纹繁复得令人眩晕。
这就是傅景澄的世界,连生病都要躺在用金线编织的牢笼里。
秦白刚刚听我的话去弄温水,也不过是穿过那扇雕花屏风,去了屋子的另一边。
一个病房,也得弄成几室几厅的规模。
正对着床头的整面墙都是落地窗,我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一身平平无奇的灰白黑搭配,被满室浮华衬得像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
不得不说,傅景澄这个人的做派从来是壕无人性,在首都大学时吃穿住行就都好像不用花钱一样,一旦我对某种东西表达出想拥有的意愿,他的第一反应都不是把东西买下来送我,而是把那家店或者那栋楼买下来送我。
我还记得大二那年,因为我看中一条项链,他竟然想要把整座店里的珠宝都买下来送我……理由是我难得对一样东西表示喜欢。
我也还记得当时导购员掩唇轻笑的画面。
她们的唇一张一合,无声地说着“不般配”。
我当年拒绝那些奢侈品时有多骄傲,此刻站在满室奢靡里就有多狼狈,以前天真如我不明白,权利地位是多么充满力量的东西。
对比现在为了补偿我送的迈巴赫和黑金卡,感觉以前的傅景澄……好像出手更阔绰?
社会主义接班人看不惯这种奢靡的行为,拒绝,坚决拒绝!现在勉强接受也只是因为生计所迫!
大概在傅景澄这种有钱人的眼里,钱就是比空气还触手可得的东西,所以他从来不会去考虑钱的问题。
秦白很快回来,端着温度合适的温水,他看着病床上昏睡不醒的傅景澄,又看看我。
“他没醒。”他陈述事实,我却冷酷一笑。
“但马上就要醒了。”
直到我抬起手臂,秦白才看见我手里的水杯,等到他出声想要制止时,我已经将水杯里的水泼了出去。
不仅是一杯常温水,因为我为了更好的“唤醒”效果,还在水杯里头放了好几颗冰块。
那是一杯冰水。
相信傅景澄肯定在梦中感受到了“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的感觉。
冰水在空中划出完美抛物线,水珠折射着冷冷的灯光,像撒了一把碎钻。
傅景澄鸦羽般的睫毛颤动起来,水珠顺着高挺鼻梁滚落,在锁骨凹陷处聚成小小水洼,被浸湿的黑发贴在额角,让他看起来像某种落水的可怜动物。
我泼出去的方向过于精准,一整杯水,刚刚好降落在他脸上和头上,身上盖着的被子竟然只是被零星溅到几点。
秦白不可置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发着高烧!你在干什么?!”
他向来温润的声线此刻裹着满满的不可置信,眼镜后的瞳孔猛缩,我的举动无疑给他带来了太大震撼。
话不说多,我已经拿着毛巾站在傅景澄床头,回头冷漠看着秦白,“叫他起床啊?不起床怎么吃退烧药,不吃退烧药怎么好。”
“你让我来的目的不就是治好他吗?”
秦白被我无懈可击的逻辑击败,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且这样的事他也不是没对我做过。”我没好气地补充一句。
秦白突然噤声,他当然记得那个荒唐的夜晚,傅景澄抱着昏迷的我撞开医务室大门时,大衣里裹着的女孩浑身滚烫,发梢还结着冰碴。
原因便是傅景澄自顾自照料感冒发高烧的我,得出的法子就是通过低温环境强行给我降温。
迷迷糊糊睁眼发现自己在冷冻柜里情形我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忘。
秦白因为那天恰好找了借口“生病”,在医务室偷懒,竟然机缘巧合地掺和进傅景澄照顾人这场闹剧中。
他摸摸鼻子讪讪道:“那是他没有生活常识,而且他当时太……”他忽然止住话头。
我并不打算放过他,追问道:“太什么?”
秦白叹息一声,“他当时太着急了。”
着急?我完全无法将这两个字和傅景澄联系起来。
我下意识将目光移向傅景澄,他这样的人……也为在意一个人到着急的地步吗?
那个人,甚至是守在他身边五年也无名无分的我?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视线,床上的男人终于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