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成业的声音不疾不徐,丝毫不像一个正在和孩子交心的父亲。
“我想应该也是那个孩子让你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她是你人性的启迪者,是将你从蒙昧中唤醒的那道光】,你肯定是这样想的。”
傅成业端起茶杯,碧绿澄澈的茶汤在杯子里轻轻摇晃,“【正是因为有了她,你的生活才开始有声音有颜色,不复枯燥和乏味】”
每一句话都让更多戾气在傅景澄眉眼间凝结。
傅成业却仍然不打算放过他,“你知道我接下来会做什么。”
傅景澄猛地站起身,宽大的手掌砸在桌子上,双眼通红,“不可能!”
“我绝不会让你那么做!”
因为桌面的震动,茶汤从杯子里洒出来,落了几点在桌面上,傅成业挑眉。
“人在激动的时候总会说出没有逻辑的话、做出不理智的事。”他好似无奈道:“过满则溢。”
“她没办法承受你的喜欢,你们生来就是不对等的人。”
“风平浪静时或许没什么大碍,但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傅成业伸手,缓缓移向那杯放在傅景澄面前的茶水,“你们之间的感情就会像这茶杯里的茶水一样……”
他忽然抬起手腕,轻巧地掀翻了那杯茶,“天翻地覆。”
“什么风吹草动。”傅景澄咬牙切齿道:“只要没有你从中作梗,我和她会一直好好的。”
“天真。”傅成业甚至都没有掀起眼皮子看他一眼。
“再谈下去也没有意义,这次我们父子寒暄就到此为止吧。”
傅景澄眼瞳狠狠一缩,“你都不知道我这次来是要……”
“为了那个女孩。”傅成业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我已经说明了我对那女孩的态度,所以你没说出口的话,已经没有意义。”
“你为什么要这样……”傅景澄看似平静,但在极致的压抑之下,他整个人的身体都在微微发颤。
“为什么要让我活得和你一模一样……”他眼神阴鸷,近乎恶狠狠地盯着傅成业。
傅成业置若罔闻,“如果你能稍稍平静下来,我们还有沟通交流的可能。”
“现在你最应该做的事不是纠结这些,而是想办法解决我对那孩子的态度,如果你真的爱她,就该想尽办法阻止我对她出手。”
傅景澄在原地定了很久,忽然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在茶汤氤氲出的寥寥白汽中,傅成业露出满意的微笑。
“好孩子。”
只见他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礼盒,“阮小姐的生日马上到了,这是我帮你挑的礼物,你要做的,就是出席她的生日宴会,并把这份礼物亲手送给她。”
“这样我会考虑放过那孩子……”
傅成业的声音缥缈如白雾,傅景澄低垂着眼帘,颤动的眼睫像极了濒死的蝴蝶。
“她什么也没有做错。”
“不,她错得非常离谱,即使她只做错了一件事。”傅成业不知何时走到傅景澄身边,将宽厚的手掌按在他的肩头。
“这个致命的错误我也已经当着她的面指出来了。”
“她不该不自量力喜欢上你。”
这位在商界久经沉浮的傅总,声线淡漠如水,“喜欢和爱,是这世上最不值一提的东西,你不该把目光放在这些东西上,向前向远看,那里有更值得你为之激动战栗的东西。”
“激动战栗?”傅景澄冷笑着,“父亲你真的有过这样的感觉?不……你的一生真的有感受到爱吗?”
“爱别人或者是被别人爱?”
“没有,你肯定没有,你只是自己过得无比压抑,就要把我的人生也变成一片一模一样的废墟。”
傅景澄抬头,此刻他不再颤抖,双眸中也没有愤怒和恨,他惨淡地笑了,好似认命一般。
“你就是要让我和你一样凄惨……”
听到自己的儿子这样说,这个淡漠得仿佛没有任何情感的男人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波澜。
“愚蠢的人才会认为这是凄惨,我愿称之为……”
傅成业那双冷漠又平淡的眼睛定在傅景澄面前的黑色茶杯上,黑色镜面映出他冷峻的容颜。
“……胜利的狂欢。”
“我无时无刻都感到激动和战栗,因为我无时无刻都处于胜利中。”他冷漠地看着傅景澄带着凌乱的黑发,用手掌轻抚他头顶。
“没有人能到达这样的胜利,所以孩子,你永远也不可能和我一样。”
“如果这一切是废墟,那你看见的、属于我的一切,也是一片你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废墟。”
话音未落,傅成业的动作顿了顿,因为他瞥见了儿子颈侧未消的吻痕——之前私人医生就曾向他汇报过的情事痕迹,此刻正明目张胆出现在他眼前、泛着暧昧的紫红。
悬在傅景澄头顶的那只大手忽而缩紧。
“乖乖听我的话,不要再放纵。”
傅成业说的模糊不清,但傅景澄无比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要再和她有牵扯。
他抬头,眼中有光芒闪动,随即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人家已经彻底收回了让我放纵的机会。”
“一切早都结束了,在你说这些自以为是的话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傅成业的指尖莫名动了动。
明亮的光线透过落地窗投射进来,为他们的身形镀上一层金辉,一切事物在金色的光芒里,似乎都十分美好。
但投射在地上倒影才是真实所在。
傅景澄的身形如庞大又深不可测的阴影,笼罩着傅景澄被黑衬衫包裹的单薄肩背,像是要用自己将他压入深渊里。
但傅景澄很清楚、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他不喜欢呆在阴影里,他喜欢来自太阳的金色的光线。
就像她一样。
坏天气来得毫无预兆,玻璃幕墙外暴雨骤至,地上黑色的雨帘中,两人的倒影如困在琥珀里的困兽。
傅成业缓缓摩挲着指尖,看着那个碍眼的吻痕,他直觉的手指一阵阵发痒。
如果可以,他想直接用刀将那一整块皮肉都切下来,扔到永远也看不见的地方去。
“你可以走了。”
傅成业下达最后指令,真正结束了这场父子间的对话。
傅景澄轻轻咳嗽,起身时这位年轻的未来掌权者身形晃了晃,傅成业波澜不惊,只是一直看着傅景澄离开。
直到傅景澄的身形完全消失,这个不动如山的老狐狸眸光才一点点冷下去。
不管不顾。
他的孩子,似乎已经喜欢到十分不管不顾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