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进入沣河村,还得先开到郊区最偏僻的地方,这地方和荒山野岭一样,路的尽头是片朦胧大雾,之前路两侧的槐树也没了影,手机的信号越来越弱,导航也不吱声,只显示出一条直走的路线。
再往前……是一座破旧的石桥。
无奈,他只好将车停在石桥头,大致扫了一眼这条长达八百多米的石桥,两端孤零零地竖立着几个石墩子,没有任何护栏装置,桥面裹着一层薄冰,薄冰周围长满了青苔,与陆地相连的尾端出现了几条裂痕和明显的缺口,而桥下十几米处有一条湍急的大河。
离案发地还有几公里的距离,他不敢开车冒险从这条石桥经过,且前几年车辆在这条桥上打滑落水的事故登上好几次报纸,看着就心惊胆战。
严相旬抛下车步行走过这座桥,冰面和损坏的护栏虽看着可怖,但不足以给人威胁。这座桥横在河上,堪比万丈高的悬崖,换个角度想一想,风景还是不错的。
这会不仅导航没了声,手机也完完全全没了信号。
周围雾的很浓,前方白茫茫一片,严相旬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一路上都是凛冽的冷风如刀子般在脸上划过,吹得眼睛干涩,路边几乎都是潮湿的田地和土砖砌成的房屋。
偶然间能看见几个劳作的农民,他们穿着厚重的棉衣,露出两截沾着泥的小腿,用异样的眼光凝视着着他这个外来者。
到了沣河下游,果真如资料上说的那样,风从河对岸吹过来,潮湿的空气里带着一股恶臭味,严相旬对这股气味相当敏感。
一直到陈家农舍,这股味还潜伏在周围若隐若现,如同阴魂不散的游魂纠缠跟随着他。
越靠近河边,这股恶臭味就越强烈,连水质都有所改变,甚至影响到周围的居民饮水,灌溉农田。
他站在河岸,目睹着对岸一行人,其中一个穿着灰棕色潮牌外套,站在一群年事已高且身材矮小的村民当中格外显眼。
但很快,他的注意就被隔壁的声音给吸引了去,透过土砖墙的裂缝,依稀能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握着一把鹤嘴锄除草松土。
那人赤膊着上身,汗水浸湿了发丝,摇摇晃晃地落在额头上,滑过他小麦色的皮肤和眼角的灰疤。
他专注于耕地,挥动锄头时手臂青筋都会明显凸起,脖子上吊着一条纯银项链,吊坠挂在胸口,像一块菱形黑石。腰部绑着一件长袖衫,下身穿着一条宽松黑色的裤子,裤脚卷于膝盖位置,露出健壮的小腿。
也许是严相旬投过去的目光惊动了男人,他忽然停止手上的动作,直起身体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墙缝里的眼。
换作是常人,早已心虚地避开对方的眼神,但严相旬却认为他有资格观察对方,因为在这个案发地点,他需要保持警惕,在凶手还未查出之前,谁都会成为嫌疑人。
片刻后,他自然地移开目光,再度注视着河对岸时,还是原来那行人。
不知什么原因,手机信号又恢复过来,他接到了搭档的电话。
“还没到吗?你不会没起来吧!”
“到了,这什么破地方?你知道这路有多难走吗……”
沈小武不和他多费口舌,打断他的话说:“来沣河下游,就是陈家农舍对面再左转,你就能看见我。”
“……知道了。”
严相旬闷声闷气回了一句,挂断电话后,头不由自主地扭回刚才的视角,墙缝中的男人依旧站得笔挺,一只手捏着锄头把,两眼直勾勾盯着他,不过这次,他的眼睛里充斥着戾气。
-
事发地在沣山山脚,这条河始于沣山山谷,围着它绕了一大圈,最后流经石桥下与两座大山,从而河道变窄,尾端横跨于村落,接入无名湖,因此村民们都将它唤作沣河,但出于近几年灾害事件频频发生,石桥路危险又无人修理,失足落河的事故频繁发生,死者又没有家人来收尸,便导致河里的死尸越来越多,水质慢慢变差。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尸体从河中浮上来,尤其是深夜的时候,明月高悬,投下宛如银河般的月光。总能见光滑如镜的河面上飘着一块块黑色像木桩一样的东西,如弥漫在枯寂大地上的幽光。
水质的变化或突然关闭阀门引起的“水锤现象”导致管道破裂,很多住在沣河附近的渔民和村民向水利局反映了这件事,都没有得到准确的回应,周围的住民苦不堪言。
后来才得知,村长贪污了上面发下来的修缮工钱,逃去了外地。
渐渐的,村里许多青年才俊、中年人都迁徙城里,余下的只有一些住在沣河岸边的高寿老人、妇人或残疾人。
沈小武跟随老陈等人来到案发地,发现河面上平静无风,只是漂着块树桩,似乎没有他们说得那么严重。
“就是这,村里人说,尸体是在这发现的。”
老陈站在河岸边,前脚踩碎了凝结在岸边的薄冰,发出清脆的声响,冰冷的河水浸湿了他的鞋袜,冲刷着蔫答答的水草。
他手腕颤抖着,指着河中央那一团黑点,是一块浮在水面上的树桩。
沈小武眯着眼睛,他站在岸边看,那团东西确实像树桩,深灰色的圆柱形,表面有扭曲过的痕迹,朝天的那端另一侧嵌进另一块树桩,不过那块树桩看着很是粗糙,有半边树皮是深红色的,不确定是不是漆染上的。有小块红色的树皮垂下来任风肆意玩弄,就像一截任人唾弃的臭抹布。
站在下游附近的岸边,闻到的臭味比其他地方更浓烈。
沈小武看了半天,仍然觉得那只是个木头桩子。
他不耐烦地瞥了老陈一眼,语速急躁地说:“你是指水质问题吗?没人告诉你们,这种事情要么给水务集团投诉,要么反映给环保局吗?你们土农民懂法吗?谎报警情是犯法的。”
“不,不!我很确认,那就是尸体,大伙儿是觉得事情不正常才协商报警,警官,我们这河里死人多我们是知道死法的,但这个太奇怪了。”
严相旬赶来的时候,时间才刚临近午时,太阳升到顶空,柔和的日光携着暖意轻抚在他左腕上的银表表盘上,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