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台红色的电话机,快成了陆家院里最烫手的山芋。
铃声从早到晚就没断过,跟催命似的。周正阳守着电话,嗓子喊得直冒烟,记订单的本子一个钟头就得换一本,写字的手腕子又酸又胀,捏都捏不拢。
“青阳市供销社,再加三百斤,要急货!”
“风南地区直接问咱们一个月能供多少,他们全包了!”
“还有个洛城的,那口音离了十万八千里,张嘴就要一千斤!”
陆亦川拿着那几本写得密密麻麻的订单簿,手心全是汗,一页页翻过去,上面的地名一个比一个陌生。他心里头跟揣了个兔子似的,又激动,又慌得没底,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
夜深了,院子总算消停下来。
月光底下,屋里几个核心人物围着桌子,谁也不说话,可脸上那股子亢奋劲儿怎么也藏不住。
“一共接了多少订单?”江晚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凉水,让屋里滚烫的气氛慢慢沉静。
周正阳把厚厚一摞本子往桌上一推,声音都有点飘:“嫂子,不敢细算了。粗略一估,把咱们厂里所有人和机器,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上一个月,也只能填个零头。”
“那就对了。”江晚靠在枕上,脸色比前些天好了不少。“咱们不能被订单牵着鼻子走。”
她看着众人,“那条片子,为什么响动这么大?不是因为咱们的机器有多新,也不是咱们的酥饼味道独一无二。是因为咱们的故事,人家听进去了,信了。”
“咱们卖的,不光是一块核桃酥,是柳树湾这片地,是咱们这些实在人。”
陆亦川脑子里那股热乎劲儿总算压了下去,他听懂了江晚话里的意思。“嫂子,那你说,咋办?这么多订单,交不了货,人家不得骂咱们是骗子?”
“所以,咱们得请人来。”江晚的指尖在桌上轻轻点了点,“办个活动,请那些大客户,来咱们村里亲眼看一看。看咱们的核桃林,看大柱叔怎么炒料,看婶子大娘们是怎么把一块块点心包出来的。让他们亲口尝尝咱们锅里刚烙的热饼子,亲眼看看咱们这儿的水有多清,天有多蓝。”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就叫……‘金凤凰’溯源之旅。”
“溯源之旅?”这个词太新鲜,周正阳和陆昭都听愣了。
陆亦川却是一拍大腿,眼睛里冒出光来:“这个好!让他们自己来看,咱们的‘金凤凰’,到底金贵在哪儿!省得咱们磨破嘴皮子解释!”
说干就干。
没过几天,第一批客人就到了。领头的是省城百货大楼的王经理,他还带来了几个平日里关系极好的大客户,都是省里副食品行业的头面人物。
吉普车停在村口,陆大松正蹲在老柳树下吧嗒着旱烟,看见几个穿戴讲究的城里人下来,他站起身,也不怯场,憨厚地把烟杆往鞋底磕了磕。
“几位是城里来的贵客吧?快,屋里坐,喝口水!”
周霞端着新茶碗出来,脸上那股子自豪劲儿,比谁都足。她早不是那个算计鸡毛蒜皮的婆婆了,如今走出去,谁不喊她一声“陆厂长他娘”。
“俺们家亦川和江晚,那是把心都掏出来办这个厂。这核桃酥,从里到外,都是用良心做的,差一点都不行!”
客人们走进车间,机器声不小,但那股子香甜味更霸道。最吸引他们的,不是那些转动的机器,而是角落里,陆大柱不紧不慢地用个小木铲,从一大锅滚烫的糖浆里,挑起一缕,对着光看它挂浆的成色。那种气定神闲,是任何生产线都模仿不来的。
一个看着精明的客户凑过去,递了根烟:“老师傅,这糖里有啥秘方吧?”
陆大柱瞥了他一眼,瓮声瓮气地回了俩字:“用心。”
参观完,每个人都收到了一份别致的礼物。不是核桃酥,而是一个蓝印花布做的小布袋,上面用细密的针脚,绣着一个活灵活现的“柳叶凤凰”图样,精致得很。
陆昭在一旁笑着解释:“这是我妹子婷婷他们那个裁缝铺做的。我嫂子说,好马配好鞍,好东西就得配个好包装,拿得出手。”
王经理拿着那个布袋,翻来覆去地看,最后猛地一拍手:“了不得,了不得啊!”他看向陆亦川,感慨万千,“陆厂长,弟妹这一手,高!你们这已经不是在卖一块点心了,你们这是在做文化!”
“溯源之旅”一炮而红。
回去的客人们把柳树湾的故事传遍了各自的圈子。“金凤凰”核桃酥彻底成了个标杆。它不仅代表好吃,更代表着实在、乡土和一份难得的匠心。
县里那家“赛凤凰”厂子,不等陆亦川的起诉状递上去,自己就悄无声息地关了门。厂门口落了锁,积了灰,彻底凉了。
厂子的订单越来越多,陆亦川不得不又招了一批工人,扩建了车间。周霞和陆大松,俨然成了村里最受欢迎的“金牌讲解员”,每天都有慕名而来的人听他们讲厂子的故事。
陆婷婷的裁缝店也跟着忙翻了天,光是那种“柳叶凤凰”布袋,订单就接到手软。
整个柳树湾,都活了。
这天下午,陆亦川正在车间里盯着新一批货,刘主任骑着他那辆二八大杠,跟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车都没停稳就跳了下来。
“亦川!亦川!出大事了!”他脸上不是焦急,是种压不住的狂喜,把一封盖着红戳的信拍到陆亦川手里。
“省里转来的!南边一个大省的商业考察团,点名要来咱们柳树湾!要来考察咱们的‘柳树湾模式’!”
陆亦川捏着那封信,薄薄一张纸,却感觉有千斤重。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自家屋子的方向。
他想,这片天,好像真的要被江晚给捅开了。他们这条小船,已经不是扬帆起航那么简单了。
前头,是一片谁也没见过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