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块钱的温度还攥在手心,江晚一把抓起,连同白萍给的那个厚实信封,严严实实揣进兜里。
她一刻也等不了,转身扭头就走,拉着陆亦川直奔村西头的赵秀兰家。
“秀兰嫂子!李婶子!张大哥!都出来,有大好事了!”
江晚的声音清亮,穿过各家敞开的院门。
正端着碗吸溜面条的,扒拉饭的,都停了筷子;纳鞋底的,补衣裳的,也纷纷抬起头。
等先前那拨人都在赵秀兰家的院子里聚齐了,一个个脸上还带着纳闷。
江晚也不多说废话了,直接走到院当中的石桌旁,把兜里所有东西都掏了出来,“哗啦”一声,全倒在桌面上。
崭新的大团结,混着一堆毛票,还有那个装着订金的信封,在夕阳的余晖下,明晃晃的。
“这是今天卖酱挣的,总共有十块钱。”
她顿了顿,拿起那个信封。
“这个,是订金。城里那位白同志,定了五十瓶!下周就要!”
院子里先是落针可闻,随即像是往烧热的锅里泼了一瓢水,瞬间炸开了!
“老天爷!五十瓶?”
“一天就挣了十块钱?这比壮劳力在地里刨一个月还多!”
“那可是白花花的钱呐!”
大伙儿的眼睛都直了,死死盯着桌上那堆钱,呼吸都粗重了几分。这可是实实在在到手的钱,比江晚说一百句都管用。
“大伙儿瞧见了,这事儿,能干!”江晚趁热打铁,声音比刚才更高,“我今儿个把话撂这儿,咱们这‘加工坊’,今天就算正式开张!”
“老规矩,有钱出钱,有地出地,有力气出把力气。挣了钱,咱们按投的份子分红,谁出的多,谁就分得多,绝不让大伙儿吃亏!”
人群里,一个瘦高个、留着两撇鼠须的男人,叫刘三,平日里就爱说些不咸不淡的风凉话。他抱着胳膊,斜着眼,慢悠悠地开了腔:“江晚呐,话是说得好听。可就凭城里那女同志一句空口白话?万一她下回不来了,或者找个由头说酱不好,不要了。咱们投进去的那些钱,不都打了水漂?那可都是给老人养老、给娃娶媳妇的棺材本。”
这话一出,院子里刚刚烧起来的热乎劲儿,顿时凉了不少。大伙儿开始交头接耳,脸上的兴奋也变成了犹豫。是啊,这事儿听着是好,可风险也大。
江晚脸颊涨红,正要开口反驳,身旁的陆亦川却动了。
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进了自家屋。
院里的人都看着他,不明所以。再出来时,他手里多了一个用蓝布包得整整齐齐的包裹。他走到石桌前,在所有人惊疑的注视下,将那包裹“咚”的一声闷响,重重放在了桌上。
包裹散开,露出里面一沓沓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钱,有大团结,也有一块两块的,票子边角都磨得起了毛。这是这个家所有的积蓄。
“我跟江晚,把全部家当都押在这儿了。”
陆亦川的声音不大,却震得在场每个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刘三那张准备继续说风凉话的嘴,张了张,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院子里鸦雀无声。谁都没想到,陆亦川会来这么一手。这可不是开玩笑,这是把整个家的底都给掏出来了!
赵秀兰最先反应过来,她看着桌上那堆钱,又看看江晚和陆亦川,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猛地一拍大腿,转身冲回屋,没一会儿也拿了个小布包出来,一把拍在陆亦川的家当旁边。
“我信江晚!也信亦川!这事儿我跟定了!这是我攒的二十三块六毛,全投了!算我一股!”
赵秀兰这一嗓子,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算我一个!我家就那点钱,十二块,全拿出来了!”
“我家没啥现钱,河滩那块荒地,你们要是用得上,随时去量!”
一个叫张猛的壮汉拍着胸脯喊:“我!我出二百斤力气!以后坊里有啥活,我随叫随到,不要工钱,给口饭吃就成,给我算股!”
他婆娘在旁边拧了他一把:“就你那身懒骨头?为了分红,我看你是能把骨头拆了当柴烧!到时候可别天天嚷着要吃肉!”
大伙儿哄地一声都笑了,先前那点疑虑早就烟消云散。
江晚的眼睛也有些发热。她转身回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账本和笔。
“好!大伙儿这份心,我江晚记下了!”
她翻开崭新的账本,一笔一划,郑重地记下每一个人的名字和他们投入的东西。赵秀兰,二十三块六毛;李大山,十二块;王家,河滩荒地半亩;张猛,记人力股……
这是加工坊的第一笔账,也是全村人沉甸甸的信任。
经过一番商议,大伙儿决定,加工坊就先临时设在赵秀兰家,她家院子最宽敞,还有一间闲置的屋子能当库房。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白萍那五十瓶的大订单。
“咱们的瓶子不够,糖也不够。”江晚看着账本上凑起来的钱,心里滚烫。一共凑了六十八块四毛五,还有几块荒地和一堆人力的承诺。
“我跟秀兰嫂子明天就去县里!把瓶子、白糖,还有封口的牛皮纸和麻绳,都一次买回来!”
这不仅是一次采购,更是“果香加工坊”第一次以集体的名义,往外迈出的第一步。
夜深了,村子静悄悄的。
陆亦川家的煤油灯还亮着。他没睡,正帮着江晚整理明天要采购的清单,从玻璃瓶的尺寸,到白糖要买哪个牌子的,他都问得仔仔细细。
“去县里,人多眼杂,钱要缝在内兜里,别露白。买瓶子的时候得好好挑哈,别有裂纹。糖要去供销社,别贪便宜。”他反复叮嘱,平日里平静的眼底,此刻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江晚放下笔,握住他宽厚粗糙的手。那手心的温度,让她觉得格外安心。
“放心吧。”她仰头看着他,煤油灯的光映在她脸上,瞳仁里亮亮的,“咱们这第一步,我一定给你走得稳稳当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