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凝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慧能大师时候的模样。
老人家身着暖黄袈裟,手持佛珠,站在围墙旁边看着爬上桃树的她。
浑身充满佛性,眼中的慈悲宛若神明降世。
她的确算不上是乖巧的孩子,每次来找沈国肃的时候也总会闯些小祸。
比如掰断门前住持新种的树苗,帮着搬柴火却差点烧了后院。
好心好意给爷爷带的牛肉饼却掉入了住持的碗里,差点让他老人家犯了戒。
现在回想起来,沈凝都觉得慧能大师会记得她,完全是因为她干的事情太过离谱了。
沈凝成年之后虽然没来过南山寺,但也给寺庙里捐了几笔香火钱用于修缮庙宇。
时隔多年,沈凝在面对大师的时候,有种解脱的自在。
“当时年少,对您多有不敬。”沈凝礼貌出声。
贺锦洄提起步子到了沈凝身边。
慧能大师的视线落在他的手腕上,冷白的肌肤之上,那串沉香珠缠绕着男人劲瘦的手腕。
贺锦洄同样对住持颔首。
“大师。”
慧能大师望着两人,面色稀松平常。
“万物皆有缘法,早有天定,两位施主自有缘法。”
慧能大师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开了,只剩下沈凝跟贺锦洄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看着树上悬挂的红绸,男人出声。
“你想挂这个?”
沈凝摇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挂过一个,想看看是不是还能找得到。”
她自己其实知道是不可能找的到了。
先不说在这儿有没有人过来清理,这十几年风吹日晒的,绸缎经不起这么造作的。
“挂过一个?”男人仰头看了眼,随即睨着她,“求得什么?”
这南山寺前些年能在绪城中年团体中火爆,是因为求姻缘非常灵验。
所以引来了一大批为自己孩子求姻缘的叔叔阿姨。
沈凝轻笑着仰头,“我自己也记不清了,毕竟我那个时候的愿望很多呢。”
她那个时候过来,也只是想爷爷了,想过来看看他老人家。
沈凝自己是不喜欢这个地方的。
站在她的角度,这儿夺走了她最后的亲人,如果没有南山寺,爷爷或许会在家里陪着她。
所以她也不相信祈愿就能够实现。
爸爸死的时候她求了很多次,妈妈走的时候她也祈求了很多次。
最终还是事与愿违,那个时候小小的沈凝就知道一件事情。
许愿这种东西,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
她之所以会悬挂许愿牌,是因为爷爷告诉她,人的愿望要放低一些,祈求平安健康就能实现。
所以小小的沈凝依旧信了爷爷的话,许愿祈求爷爷能够长命百岁,一直陪着她。
“时间那么长了,肯定是找不到的,不然再挂一个,我陪你。”贺锦洄低头看着她。
沈凝想了想,笑着应下来。
“好。”
两人从旁边的桌上取了许愿牌过来。
贺锦洄站在她身边,垂眸看着她的动作。
“打算求什么?”
沈凝手上动作未停,“求姻缘。”
男人揽着她腰的手骤然一拉,沈凝被按在怀中动弹不得。
她环顾四周,急忙开口。
“佛门清净地,你给我注意一点。”
听着沈凝的话,贺锦洄轻笑着碰了碰她的手。
“打算求什么样的姻缘?我这样的,不知道能不能入得了贺太太的眼呢。”
沈凝手中的牌子举高,“你这样的,勉强可以吧。”
男人视线瞥过,看清楚了木牌上的字样。
喜乐康健。
这是求平安的牌子。
沈凝看了眼,伸手将牌子递给身边人。
“你挂吧。”
她的身高跟贺锦洄比起来完全不够看的,这样的活还是交给他干最好。
男人接过来伸手,他悬挂木牌的时候。
沈凝虔诚的闭上了眼睛。
她从前所求无一应验,可却依旧还是想祈求身边人的平安健康。
贺锦洄转身,面前的人正双手合十闭眼,阳光洒在她脸上,光影流转的时候巴掌大小的脸精致的无可挑剔。
男人抬手,指尖触碰她的鼻尖,沈凝皱眉挥开。
“别闹。”
贺锦洄顺着站在她身边,同她一起闭上眼睛,站在树下虔诚祈愿。
远处的郑沅跟江海并肩而立,看着眼前神奇的画面,江海不由感叹出声。
“先生什么时候也开始信这个了。”
就先生这性子,说他腕上的佛珠是用来压制血腥的都不为过。
那样一个呼风唤雨的男人,什么时候用的上来祈求神明保护了。
“先生是不信这些东西,但少不得为太太求一求。”郑沅见怪不怪道。
一旁的江海长叹一口气,不由感叹。
先生跟太太这感情,还真是弥足珍贵。
沈凝睁开眼睛的时候,贺锦洄眉眼虔诚的正在祈愿。
她笑着凑过去,眉眼弯成月牙。
“你在求什么?”
男人照着她的话回了句,“姻缘。”
沈凝也不恼,有板有眼的开口。
“那不知道贺先生的梦中情人长什么样子,漂不漂亮?”
贺锦洄垂眸看着她,眉眼之中满是认真。
“极美。”
沈凝愣了一下,笑着挽住他的手臂,带着人向外走。
这寺庙往来的香客频频回首。
身着旗袍的美丽女人,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身侧的男人身形修长,容貌俊美,无可挑剔的般配。
从寺庙出来,沈凝站在环山路上。
贺锦洄牵着她的手往下走。
“慢一些。”
两人身后的庙宇前,慧能大师久久伫立,看着相携而去的一对璧人。
“六亲缘薄,却能寻出生机,这两个孩子,又怎么会没有佛缘呢。”
一旁路过的香客,看到素来冷淡的大师面上,多了几分笑意。
……
距离绪城两千公里之外的山间小镇。
绪城大雪纷飞,可这地方也只是气温骤降,很少有下雪的时候。
谢澄穿着冲锋衣行走在山间小路上,手上提着的篮子里放着的是刚从村民手上买的蔬菜。
他拍完戏之后就关了手机,辗转到了这个村子里。
这儿的风景不错,住在山里虽然湿气重了些,但这段时间下来也习惯了。
谢澄刚走上大路,远远的就看到自己住的屋前停了几辆全然不应该在这儿出现的车子。
“小少爷。”
站在车前的黑衣保镖见到人过来依次同他问好。
谢澄面色如常,进院将提篮放下,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谢昭。
他有些吃惊。
“大哥。”
谢昭看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是谁?”
按照那个男人追求一家团圆的执念,谢澄没想过自己能在这个地方独自过年。
可没想到过来接他的人会是谢昭。
“进来吧。”
屋内很简陋,地面上甚至都没有地板砖。
谢澄给谢昭倒了杯热水递过去,“这是我的杯子。”
谢昭环顾四周,这环境同平时谢澄生活的环境对比,简直是不能看。
谢昭接过杯子喝了口水,抬眸看着眼前的少年。
“是不打算回去了?”
谢澄低头,在哥哥面前全然没有从前的嚣张。
“没有,只是想在这儿多住一些日子。”
谢昭能明白他的想法,从前的谢澄不是这样逃避的性格。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都能跑到英国去在谢道砚身边闹了一场,这次却像如此平静。
从他出生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他不可能平静度日。
他们都身在局中,没有人能逃得出。
“跑到这个地方来,是打算躲一辈子?”
听着谢昭的话,谢澄垂眸。
“我是想年后回去的。”
他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沈凝是他同母异父姐姐的消息。
也需要一些时间能理清楚,那段混乱的关系。
知道这段关系之后,谢澄找人调查了沈凝的父母。
要查林简或许很难,但要调查许繁简,可并不难。
他很快查到许繁简的过去,很出色优秀的女人,宁大生科院的杰出校友,最后和同学沈翊喜结良缘。
夫妻俩曾经也是一段传奇,沈翊夫妇的感情很好,结婚之后沈凝也出生了。
沈翊在科研界也是一段传说,两人携手创业,许繁简放弃了自己的事业甘心在家照顾孩子。
所有收集到的信息都在告诉他,沈翊夫妇的感情十分好。
可所有的变故,都在沈凝六岁那年,沈翊染上桃色新闻之后自杀。
同年许繁简出走英国,第二年沈国灿过世,沈凝成了孤儿。
可沈翊死的那一年,他一手创立的研究所完成了融资,出售了核心技术并购给了生物公司。
而那个公司,正好是谢氏名下的。
几乎在许繁简出国的第二年,谢道砚就已经到了许繁简的身边。
而后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出生了。
想到这里,谢澄已经能够将整个故事的线索连接起来。
他太过了解自己这个生物学上的父亲到底多么的恶心。
假设谢道砚的确是在准备收购沈翊研究所的过程中接触到的许繁简。
一见钟情之后,为此筹谋,利益和情感的交织。
已经足够让谢道砚对沈翊痛下杀手。
谢澄总是想到沈凝的脸,他们相处了那段时间,他了解沈凝的性子如何。
之前还曾经感叹过,沈凝无父无母却依旧成长的出色。
可没想到,无父无母的根源,在他的身上。
谢昭将带来的东西摊开放在了谢澄面前。
谢澄拿起来快速的浏览,越是往后,他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哥!我没想过拿走你的东西。”
他当初承诺过,无论如何谢昭都会是谢氏唯一的继承人,他不可能同自己大哥抢东西。
可经历了亲生父亲的谋算之后,谢昭哪怕对自己养大的亲弟弟,也已经没了多少信任。
他不得不提前,为即将到来的争斗先做准备。
人心都是会变的,哪怕现在谢澄说的如何信誓旦旦。
在谢昭的眼里,也并不可信任。
“他已经修改了所有的遗嘱,如果他死了,由你继承名下所有的股份接手公司。”
提到这里,谢昭的手紧握成拳。
谢道砚如今,也只看谢澄是他跟许繁简的孩子。
当真是将爱屋及乌做到了极致。
可他的母亲呢。
那个被他蒙骗,傻傻嫁到谢家多年,始终在深宅中等着他的女人,他只怕早就已经抛诸脑后。
那个傻傻的替他抚养私生子多年,视如己出,细心教养,最后却活生生被气死的女人。
在谢道砚的眼中到底算什么。
“他真是个疯子啊。”谢澄只感觉浑身无力。
谢昭再看向谢澄的时候,眼中已经只剩冰冷。
“你可以选择现在回去,继承谢家,以后想做什么都能无所顾忌。”
听着谢昭的话,谢澄摇头。
哪怕再过多少年,他的选择依旧不会改变。
“你永远都是我大哥。”
谢澄眼神坚毅,满目赤诚。
谢昭明白他的想法,忽然对他伸出了手。
谢澄伸手同他交握,不过片刻,他像是明白了一切。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真相,现在告诉我,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谢澄眼中的光暗淡下去。
说实话,他的确是没想过接下来还能怎么做。
“强夺人妻,倾吞产业,无论他是一时兴起还是蓄谋已久,他都对不起沈凝,也的确是犯了错。”
谢澄望向他,有些不太确定的开口。
“不是说,沈凝的父亲是自杀的吗?”
谢昭轻笑着点头,“对,是自杀的,法医的鉴定结果就是自杀。”
还没等他这口气松下去,谢昭的声音传来。
“但你相信跟他没有关系吗?”
谢澄不语。
从谢道砚做的这些事情来看,谢澄自己也不信沈翊的死跟谢道砚没有关系。
脑海中浮现出沈凝的脸,谢澄心头涌现出一抹愧疚。
他对不起的人,还真的挺多的。
“现在真相已经越来越接近,他能通过欺骗将林简留在身边,可如今林简也已经发现端倪,接下来……”
谢澄明白他的意思,谢道砚的性子极端。
如果林简真的知道真相闹起来,只怕最后不好收场。
况且,沈凝身边还有个贺锦洄。
谢昭当然明白贺锦洄的意思。
无论如何,他们的事情,不能再牵扯到沈凝。
这是贺锦洄的底线,也是最后的警告。
谢澄望向谢昭,眼底带了些凉意。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