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鹰嘴崖村的土屋内，谢珉躺在简陋的草席上，辗转反侧。
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洒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魏九嶷似笑非笑的神情一直鬼魅般在她脑海中不断复现，她咬着下唇，回想起拓跋烈先前称呼她“胡人小姑娘”，心中愈发不安。
难道被他猜到了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所以在试探自己？
她并不想这么快就被人察觉自己的女儿身，想要为谢家洗清冤屈，让自己以后不再整天忐忑度日，男扮女装在外还是要方便许多。
而且一旦伪装成男人，她这张和谢令仪格外相似的脸，也不至于让人一秒就联想到她和谢家的关系。
必须得想办法解释清楚！
半梦半醒的挨到天亮，谢珉起身整理好衣装，深吸一口气走出屋子。
清晨的空气带着丝丝凉意，村口处，魏九嶷正在驯马，身姿挺拔如松，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谢珉握紧拳头，缓步朝他走去。
“王爷。”
她拱手行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昨夜没休息好？眼圈这么黑。”魏九嶷低头看向她，挑眉道。
谢珉心中一紧，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只是在想些案子的事。王爷，昨日您说我扭捏，其实我一个男人，没什么好扭捏的，只是素来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罢了。”
她目光紧紧盯着魏九嶷的表情，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破绽。
魏九嶷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哦？是吗？可本王看你替贺铭包扎伤口时，倒是挺自然。”
谢珉脸色微变，连忙道：“我身为医者，替人包扎乃是职责所在。”
魏九嶷不再多言，只是为骏马梳理着鬃毛，原本桀骜的黑马在他手下温顺乖巧，鼻腔里喷出的热气在寒风中化作白雾。
“医者仁心？那本王昨夜伤口崩裂，谢仵作为何手劲这般大？”他忽然扯住马缰逼近：“莫不是在记恨本王踹了贺捕头？”
谢珉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断墙，墙皮簌簌落在肩头。
她脑子里疯狂找借口：“王爷说笑了，我只是在学王爷的‘快刀斩乱麻’，毕竟留着伤口拖沓，倒不如痛快点。”
“倒是牙尖嘴利。”
他恢复了平日那副冷淡阴鸷的模样，看着谢珉的那双眼睛跟寒潭一样无甚感情。
“你明晚便来王府。李煊已经到了西郡，最晚后日便要到邺城了。”
“这几日，本王的布局已经完成了。只需要两日，便可以将铁甲军内所有的内应抓到。”
“我需要你男扮女装，扮成谢令仪……”
谢珉一愣：“你不是把‘谢令仪’从望仙楼带回去了吗……”
怎么现成的替身不用，要她一个女扮男装的人男扮女装？
“我晓得了。”
没等魏九嶷回答，她已经整理好了情绪，态度也冷淡了几分。
她替他铲除李家，他替她找出害谢家灭门的凶手，这很公平。
不过是利益交换而已，她没什么好抱怨的。
魏九嶷本以为让她一个男子扮作女装，她会推辞一番，没想道谢珉居然爽快的就答应了，不禁挑眉打量着她，试图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寻出一丝情绪波动。
谢珉垂眸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弯腰拾起脚边的碎石，一下一下砸着路边的老槐树，还是有点不爽。
这么危险的事情，她又不会功夫，这不是让她送命吗？
“王爷的命令，我岂有不从之理？”她的声音像是裹着层薄冰。
他被她一噎，顿了顿这才道：“如此甚好。也许日后，本王就要回京了，本王想带你一道回去。”
谢珉呆立原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回京？
她迟早是要想办法回京城的。
只是她不希望是被别人强迫着“带”回去。
就算要回去，她也要先从长计议一番，自己选择回去。
“王爷，恕我不能同你一起进京，我希望是以我自己的能力回去。”谢珉拒绝道：“若您觉得我不服从命令，寒蛛毒的药方我会写给云笺和兰旌，到时候只需按疗程用药便可。”
再说了，她过几日还打算回一趟宁州。
她的直觉告诉她，宸朔王府的那个“谢令仪”并非原主记忆中的姐姐。
以她对记忆中那个女子的推测，此时下落不明的她也许在宁州，或者说来北境前一定去过宁州。
那里，可能会有重要的线索。
“你不必急着做决定，等你想通了再告知本王便是。”
魏九嶷说罢，翻身上马，黑马铁蹄碾碎稀碎的石子，蹄声渐远时，他忽然勒住缰绳，似乎想到些什么，侧身抛来个油纸包。
谢珉下意识接住，展开时见里面是块撒了糖霜的桂花糕。
“你昨夜没吃东西。”
话音未落，黑马已如离弦之箭冲出院落，留谢珉一人站在原地。
过了好一阵，见她一人在门口发呆的贺铭这才走了过来。
“王爷对你……很好。”
谢珉抬眼看了他一眼，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让她有些烦躁。她捏着油纸的指尖发白，桂花糕的甜香让她觉得有些腻味。
她将糕点塞给贺铭：“你吃吧，我不饿。”
说罢转身要走，却被贺铭拽住手腕。
“谢珉。”
贺铭的声音低沉而急切：“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王爷真相？”
他的目光扫过她白皙的脖颈和小巧的耳垂：“拓跋烈临死前的话，还有王爷看你的眼神，我不信你没察觉异样。”
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来妄自评判她们的合作关系？
谢珉一下有些烦了。
她最讨厌自以为是的人。
于是抽出手冷冷的说道：“什么真相？我不过是替王爷卖命的一个仵作罢了。”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她强忍着心头的不满，耐心说道：“贺铭，有些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贺铭苦笑：“安全？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安全，我只想护着你！”
他突如其来的告白让谢珉浑身一震，抬眼撞进他泛红的眼眶。
晨雾中，贺铭的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不知是因为紧张而渗出的薄汗。
他言辞恳切，再度抓住了她冰冷的手：“从那日你破解师爷遇害一案开始，我就知道你不简单。可我不在乎你是谁，我只在乎——”
谢珉冷着脸甩开了他的手，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猛跳，有些头疼。
“抱歉，贺铭，我对你并无意。”
她别过脸不去看他瞬间惨白的面色：“你我之间，只有同僚之谊。”
贺铭的指尖悬在半空，像是还留着她肌肤的温度。
晨雾漫过他紧抿的唇线，将那句未说出口的“我喜欢你”绞成碎末。
远处传来铁甲军集合的号角，他忽然弯腰捡起不慎掉落的桂花糕，油纸包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响声：“是我唐突了。”
谢珉沉默了一阵，看着他落魄的样子，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贺铭，我如今身陷漩涡，我不想再把任何人卷进来。你若与我走得太近，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贺铭眼前一亮，上前半步又猛地停住，生怕再让她厌烦。
他声音发颤，却字字坚定：“我不在乎！我保证，不会打扰你的计划，也不会再提那些话。”
“只要日后还能远远的看着你，那便够了。”他喉结滚动，眼神中满是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