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夏至,星沉于洼,风隐于密林。
薛晚棠回到京城已有半月,她与柳朝明的婚事提上日程。
柳朝明说,他再也等不及了,婚期定在下月。
薛晚棠满心欢喜。
原来待嫁的心情是这样的,惶惑不安,心生向往。
薛晚棠问过柳朝明,“我是二嫁了,你可愿意?”
柳朝明紧紧拥她入怀,“管你几嫁,你永远都是我的人。”
辅国公府开始做修缮。
其实柳朝明之前已经把宅院做了最好的设计,如今把主卧改成婚房,薛晚棠非常满意。
薛晚棠六月初接到舅舅的书信,才知柳朝明为了正式下聘礼,早就修书舅舅白先河。
舅舅当然高兴,也想听听薛晚棠自己的意见。
薛晚棠心里很温暖,柳朝明总能在细节上打动她。
哥哥得知柳朝明下聘礼合八字,开玩笑道,“薛家嫁女没有嫁妆,只有人。”
柳朝明非常认真严肃地回答他,“我只要人,薛晚棠的东西是薛晚棠的,我的东西也是薛晚棠的,包括我这个人。”
薛晚棠被柳朝明逗笑,内心之前的惶恐变成期待。
她想嫁给柳朝明,过一辈子。
这半月发生很多大事。
漕帮兄弟押着王秉全,秦伍回京,皇上亲自审问此案。
皇上震怒,王秉全,秦伍当即斩首,午门示众。
一众亲卫军快马去岭南,将沈光耀抓获。
听说从他家里搜出了几万两白银。
沈光耀很快死在刑部大牢里,尸首被扔到乱葬岗,无人认领。
此事涉案人不多,但性质严重。
牵扯的军户从没享受过朝廷的补贴,而是带着一身伤痛,荣回故里,勉强维生。
要说此事唯一牵扯的人,就是平安侯崔善城。
尽管崔善城一再否认他与沈光耀有联系,沈光耀这边却没有隐瞒。
崔善城是沈光耀的恩师。
至于每年沈光耀进京述职与崔善城是否联系,平日里两人是否经常通信,皇上不想继续查。
皇上只知道沈光耀任岭南布政使司,是崔善城举荐。
皇上处决了涉案三个人,也查办了所有牵扯进来的地方官员,再次重申,“把圣旨传到各个州府,其一,所有朝廷官员皆可上奏,其二莫伸手,伸手必被抓。”
柳朝明在御书房曾经问过皇上,“为何不将沈光耀一党一网打尽?”
萧元邦眉目深沉,“大树盘根错节,牵扯进来的人会越来越多,有些人做事顺势而为,有些人审时度势,朕是一国之君,权衡才是王道,朕把人都抓了,还有谁为朕做事?”
柳朝明也是在这一刻,重新审视他的处境。
他是皇上的左膀,可是真有一天左膀伤了,皇上会不会自断其臂?
萧元邦当时神情冷淡,“真要查下去,朕怕没法收场,崔善城背后是谁?是懿太妃,懿太妃想干什么?支持大皇子入驻东宫,你说,就算朕查清楚,拿着这些零零散散还未发生的事去质问她?”
柳朝明对那个画面印象深刻。
当时萧元邦摇摇头,“不急,这些都在可控之下,让臣子看看朕多么宽厚,当斩之人立斩,斩不得的人先留着,留着不好吗?早晚有一天会有更大的把柄握在朕手里。”
薛晚棠这边就比柳朝明好太多了。
皇上得知她救了被杜喜卖去鞑靼的十多个女孩,当即赐她乡主封号。
虽然乡主与郡主,县主差别很大,可薛晚棠作为商户之女,这已经是最大的荣耀。
萧元邦更是借着赐封薛晚棠乡主的机会,赏赐她与县主同级别的金银珠宝。
薛晚棠在京城一时风头无两。
杜喜交待的事情经过核实,全是实情。
皇上当时交待此案交由柳朝明私下处理,当柳朝明把鞑靼人多坦这个名字呈给皇上时,萧元邦蹙起眉。
他拿过礼部理好的名册递给柳朝明,“你看看,这是礼部刚呈上来过几日进京朝拜的鞑靼人名册,这中间就有这个叫多坦的人。”
柳朝明接过名册认真翻看。
鞑靼此行共十二人,由鞑靼大王子伊尔达尔带队,多坦是器物交流使者。
柳朝明在名单最后,还看到另外一个名字,蒙加。
此处标明蒙加是药材商。
此行主要任务是学习大胤的先进医术,并购买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材带回鞑靼。
蒙加这个名字再次让柳朝明陷入沉思。
鞑靼姓蒙的人并不多,属于高望之族。
蒙加将军曾经与他交过手,假如这个蒙加就是蒙加将军,他为何要隐瞒身份?
江奂珠去鞑靼找的人姓蒙,几月前薛晚棠治好的人也姓蒙。
看到蒙加,多坦这两个名字,柳朝明的心渐渐往下沉。
不久前来过京城的人应该就是他俩。
他们当时带着秘密目的,可惜两个人不约而同患了病症,耽误了上次的行程。
后来两个人结伴回鞑靼,这次作为使节,再次大大方方进入京城。
柳朝明有些后悔,当初薛晚棠救治这个蒙加时,他就应该去看看人。
“可以确定,多坦和蒙加不久前来过秘密来过京城,皇上,鞑靼此行我们需提起十二分精神。”柳朝明感到风雨欲来。
萧元邦眉头紧锁,“如今朝廷熟悉鞑靼大的人,只有你,此次鞑靼之行,就由你操持接待事项,鞑靼访问短短十日,不耽误你下月大婚。”
柳朝明接旨。
萧元邦露出笑容,“看到你成婚,朕很高兴,之前很多大臣找过朕,想要把女儿嫁给你,朕没法拒绝,只好拿你有疾当借口,柳朝明,你可真有心。”
柳朝明陪笑,“是皇上英明,我与薛晚棠相识四载,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臣回京之时便是娶她之日,此生除了她,臣不会娶别人。”
萧元邦哈哈大笑,柳朝明却觉悲凉,皇上一直在防着他。
薛晚棠是商户之女,没有根基,渣爹薛宝福是个掀不起任何风浪的散官。
假如他娶了有身份有地位的世家之女,皇上恐担心,柳朝明会联合女家,站队皇子皇孙,觊觎大胤江山。
柳朝明笑得很真切,“臣得到的所有东西,都是皇上赏赐,臣唯一能做主的事就是娶个什么样的姑娘,臣感谢皇上,也代薛晚棠感谢皇上。”
萧元邦很高兴,也以此为借口赏了薛晚棠很多东西。
杜喜一案,唯一出现的变数,就是清福楼的掌柜。
当柳朝明带队去清福楼抓人时,发现掌柜在他和薛晚棠回京前晚,已经死在清福楼的其中一个房间。
案件在府衙结案。
前晚府衙走水,偏偏烧掉了这个卷宗。
柳朝明再查,府衙办事人员异口同声说掌柜是劫财被刺死。
柳朝明只好秘密抓捕仵作,才知掌柜死于中毒。
皇上已经明确,有些人该留当留,杜喜一案到此画下句号。
后经柳朝明暗自调查,清福楼是大皇子妃一母胞弟的产业。
至于说大皇子与清福楼有没有关系,与向鞑靼略卖姑娘有没有关系,仁者见仁。
萧元邦交待柳朝明,这次接待鞑靼使节进京,便知京城与鞑靼人之间的关系。
待尘埃落定,柳朝明把所有这些事告诉薛晚棠后,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当真是盘大棋,也像蜘蛛网一样,错综复杂,你怎么样?没抓到大皇子遗憾吗?”
柳朝明倒是笑笑无所谓,“为何要遗憾?我这个做臣子的,皇上让打哪里我便打哪里,让抓谁便抓谁,让放谁就放谁,没有那么多想法。”
薛晚棠听出柳朝明语气中的失望,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柳朝明喝下一口茶,暗自品味,摸摸薛晚棠的脸颊,“突然觉得臣子就是臣子。”
薛晚棠拉起他的手,两个人十指交握,“不如你辞官?我有好多银子,足够我们衣食无忧,我们去游山玩水,看看大胤的江山,如此多好?”
柳朝明哈哈大笑,只把薛晚棠的手背放到唇边轻轻亲吻,“会有那么一天。”
柳朝明想起一事,“杜喜开庭那日,那个叫玲姬的姑娘出庭作证了。”
薛晚棠哦了一声,不感兴趣,“只有她自己?”
柳朝明,“还有七个女孩,一共八人,正因为她们出庭作证,杜喜才能定罪。”
薛晚棠只关心一件事,“最后认定杜喜略卖多少人?”
柳朝明也觉很难理解,“有三人去了鞑靼,加上第一次卖去的八人,还有二人没来,一共十六人吧。”
薛晚棠唏嘘,“居然还有人不来?为了什么?怕丢人?还是放过杜喜一命?”
柳朝明,“大概率还是觉得反正都会判刑,不想因为此事影响自己今后的生活吧。”
薛晚棠只剩感触,“对了,过段日子鞑靼使节进京,假如那个蒙字牌的主人就是那个叫蒙加的人,江奂珠岂不是正好与他错开?她去鞑靼也找不到人啊。”
柳朝明算算时间,正如薛晚棠所说,他把目光投向幽远的天空,“看她造化吧,假如命不该绝,你早晚有一天会亲自报仇。”
薛晚棠坚信这点。
窗外一阵麻雀飞过,两人透过窗棂可以看到宝瓶门外盛开的蔷薇花。
薛晚棠很喜欢现在的景致,感慨道,“真想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听听风,喝喝茶。”
柳朝明笑着吻上她的额角,“那还不简单,你这样生活便好。”
薛晚棠摇摇头,靠在柳朝明肩头闭上眼睛。
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初夏的夜,温柔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