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的雾裹着腥气漫上来时,戴瑶的探测仪在掌心烫得几乎要烧穿防护膜。
小红点像泼翻的朱砂,在全息屏上炸成一片,最近的那个距离他们不过二十步——是扛着九环锁魂鞭的鬼将,铠甲上还沾着冥宫的金漆,显然来自老乌龟的亲卫营。
\"来得倒快。\"许殇的鬼刃嗡鸣着出鞘,刀锋划过虚空,竟将那团浓雾生生劈开两半。
戴瑶借着月光瞥见七八个黑影从雾里窜出,为首的鬼将脸上有道狰狞刀疤,正是老乌龟最器重的\"镇营双煞\"之一。
她反手从空间钮里摸出三张爆灵符,指尖刚触到符纸就被许殇攥住。\"往后退。\"他侧过身将她护在身后,鬼刃掠过的地方腾起幽蓝火焰,刀疤鬼将的锁魂鞭刚缠上刀刃就\"滋啦\"一声烧出个窟窿。\"老乌龟派你们来灭口?\"许殇声线冷得像浸了忘川水,\"回去告诉他,我许殇的命,他拿不起。\"
最后一个敌人被鬼刃挑飞时,戴瑶的探测仪终于恢复平静。
她抹了把额角的冷汗,这才发现许殇的玄色衣袍被划开三道口子,露出腰间狰狞的旧伤——那是三年前被亲信背叛时留下的。
她喉头发紧,刚要开口,许殇却先捡起地上染血的名单,指腹轻轻抚过\"龟甲阁金错堂\"几个烫金落款:\"阿鬼说名单上的势力,有一半在明里支持改革。\"
\"所以我们要分化他们。\"戴瑶从空间钮里取出便携式星脑,指尖在全息屏上快速划动,\"老乌龟的龟甲阁靠垄断冥币铸造发家,大金牙的金错堂囤着七成往生香。
他们最怕改革后取消特权,可那些小阴商呢?
被金错堂压着抽三成利润的,给冥宫当差却拿不到足额俸禄的——\"她调出一串数据,\"只要让他们知道改革能让他们多赚两成,老乌龟的联盟就该散架了。\"
许殇低头看她眼里跳动的光,忽然伸手将她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你总是能看到我看不见的。\"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是阿鬼派来报信的阴差,怀里还抱着一叠刚印好的《幽冥时报》。
头版标题刺得戴瑶眯起眼——\"战神私吞往生香?
百万孤魂不得渡!\"配图里,许殇的鬼刃正\"插\"在装满往生香的檀木箱上,分明是用影魂术拼接的伪造图。
\"老乌龟这招够毒。\"戴瑶捏着报纸的手青筋直跳,\"舆论战先乱民心,等民众恐慌起来,再煽动他们闹到冥宫门口...许殇,你打算怎么办?\"
许殇没有说话,只是将报纸折成方正的小块,放进袖中。
他的目光扫过远处星星点点的鬼火——那是晚归的游魂,是卖孟婆汤的老妇,是替人写往生帖的书生。
这些他曾用鬼刃守护过的人,此刻正站在街角交头接耳,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迟疑。
\"去阿婆的面馆。\"他突然开口,\"我要当面和他们说。\"
阿婆的小面馆在黄泉路拐角,竹帘上还沾着半块没擦净的面渍。
戴瑶跟着许殇掀帘进去时,正听见几个鬼差压低声音议论:\"听说战神把往生香都换了星币...那我家那口子还在忘川漂着,可怎么渡?\"
\"阿婆,来碗酸汤面。\"许殇走到最吵的那张桌前坐下,声音不大,却让整间面馆瞬间安静。
阿婆端着面碗的手一抖,汤洒在青石板上:\"战...战神?\"
\"叫我小许就行。\"许殇接过面碗,舀起一勺汤慢慢喝了,\"这汤还是和从前一样,酸得够劲。\"他抬眼看向满屋子发愣的鬼民,\"报纸上的事,我知道你们想问。
这样吧,明晚戌时,我在冥宫前的广场开个问政会。
想说什么,想问什么,都可以来。\"
戴瑶在他脚边轻轻踢了踢,他便又补充:\"戴小姐说,要准备些桂花糕。
鬼差的俸禄涨两成的事,也可以现场问。\"
散场时,阿婆硬塞给戴瑶一包晒干的酸梅:\"姑娘,小许是个实心眼的。
当年我家那口子被水鬼拖走,是他带着鬼卒在忘川捞了三天三夜...那些报纸上的鬼话,我们信不过。\"
戴瑶捏着酸梅,看许殇站在门口和几个老鬼卒说话。
他的背挺得很直,却在听到谁提到\"老上司\"时,眼里闪过一丝痛色——那是他曾经最信任的副将,如今也在名单上。
\"害怕吗?\"她走过去,把酸梅塞进他掌心。
许殇低头咬住一颗酸梅,酸得眯起眼:\"从前被背叛时,我以为这世上再没有值得信的人。\"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可现在...我信你。\"
第二日的问政会比预想中热闹。
冥宫前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戴瑶站在高台上,看着许殇举着那叠伪造的报纸:\"这张图,是用影魂术把我三年前查案的影像,和金错堂的仓库拼接的。\"他指尖弹出鬼火,报纸瞬间化为灰烬,\"金错堂的大掌柜,今早已经在牢里招了——是老乌龟给他批了三个月的冥币铸造特权,换他做伪证。\"
人群里炸开一片哗然。
戴瑶趁机调出星脑,将金错堂近十年的账本投影在虚空:\"各位看,金错堂每年从往生香里抽的利润,够买十座望乡台。
可改革后,往生香由冥宫统一采购,每笔账都公开——\"她指向台下一个攥着账本的小阴商,\"这位陈掌柜,以后能多赚两成。\"
陈掌柜涨红了脸站起来:\"我作证!
金错堂从前压着我的货,说卖不出去,结果转头就高价倒手...要真能公开交易,我第一个支持改革!\"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戴瑶看见老乌龟的亲卫混在人群里,脸色比鬼火还青。
她摸出探测仪,屏幕上的红点正在快速减少——那些原本摇摆的势力,正在重新选择阵营。
三日后,许殇站在冥宫的汉白玉阶上,宣布成立\"地府改革委员会\"。
戴瑶站在他身侧,看着阿翁捧着檀木盒走上前,里面是各阶层推举的代表令牌:有卖孟婆汤的阿婆,有写往生帖的书生,有带鬼卒巡河的小队长,甚至还有两个从前跟着大金牙的小阴商。
\"改革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许殇的声音回荡在宫阙之间,\"是我们所有人的事。\"
老乌龟的龟甲阁当天就熄了灯,大金牙的金错堂门前挂起\"歇业整顿\"的木牌。
戴瑶数着探测仪上的红点,只剩下零星几个顽固的——那是老乌龟最死忠的旧部,成不了气候。
深夜,两人并肩站在忘川河畔。
许殇的归星盘突然发烫,比前几日更甚。
戴瑶的探测仪也发出轻微的嗡鸣,屏幕角落跳出个极小的红点,颜色比之前的更暗,像是被墨汁染过。
\"怎么了?\"她抬头看他。
许殇望着极远处的冥宫飞檐,鬼刃在鞘中轻轻颤抖。
他沉默片刻,将她的手裹进自己掌心:\"没事。\"但戴瑶知道,他的指腹正一下下摩挲着她手腕的星币卡——那是她压箱底的钱,现在还在他袖中。
风卷着槐叶掠过河面,归星盘的震动突然加剧。
戴瑶瞥见许殇眼底闪过一丝警惕,却在转头看她时,温柔得能揉碎月光:\"明天想去看彼岸花吗?
阿婆说今年开得特别好。\"
她笑着点头,探测仪却在此时发出尖锐的警报。
那个暗红点,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靠近。
探测仪的警报声刺破夜雾时,忘川河水突然泛起墨色涟漪。
戴瑶握着仪器的手被震得发麻,那个暗红点已从屏幕角落窜到中央,像团凝不开的阴火。
许殇的归星盘烫得几乎要灼穿他的掌心,青铜盘面上的二十八星宿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灰白。
\"看河面。\"戴瑶拽了拽他的衣袖。
月光本是铺在忘川上的银纱,此刻却像被谁揉皱了扔进染缸——河水翻涌着浑浊的黑浪,岸边的鬼火一盏接一盏熄灭,连总在桥头打盹的孟婆都裹紧了蓝布衫,盯着河面直发抖:\"作孽哟...这水咋比我熬的汤还浑?\"
许殇的鬼刃自动出鞘半寸,幽蓝刀光扫过最近的鬼民。
那是个扛着挑子卖阴钱的老汉,此刻正木着脸往反方向走,竹筐里的纸钱无风自动,飘起来的一张张都焦黑蜷曲,像被抽干了生气。
戴瑶摸出颗探魂珠弹过去,珠子在老汉额前炸开淡金色光雾——正常鬼民的魂火该是暖橘色,这人的却泛着青灰,像被什么东西啃噬过。
\"去阿翁那里。\"许殇握紧她的手腕,鬼力裹着两人腾空而起。
风掠过耳际时,戴瑶瞥见更多异常:街角卖往生帖的书生抱着笔杆发抖,笔尖滴下的不是朱砂是黑血;巡河鬼卒的锁魂链突然崩断,锁链上的刻痕全被腐蚀成了锯齿状。
阿翁的竹庐在奈何桥畔,窗纸透出昏黄灯光。
两人推门进去时,老智者正伏在案前翻一本泛黄的《幽冥地志》,砚台里的墨汁泛着诡异的紫。\"你们来了。\"阿翁头也不抬,指尖点着书中某页,\"《冥灾录》载:'阴脉逆,鬼气腐,必有外祟侵府。
'这三日我夜观鬼宿,二十八星有七星隐于黑雾——\"他终于抬头,眼底布满血丝,\"那不是普通的反对势力,是...是某种能侵蚀魂魄的黑暗力量。\"
戴瑶凑过去看,书页上画着条盘曲的黑蛇,蛇身缠着断裂的冥币、枯萎的往生香,正是他们改革触及的核心利益。\"老乌龟和大金牙没这本事。\"她直觉,\"他们顶多搞阴谋,这种能腐蚀鬼气的...像是某种古早邪术?\"
许殇的鬼刃突然嗡鸣,刀身映出窗外的景象——不知何时,竹庐外聚了一圈鬼民,他们的眼睛全是浑浊的灰白色,像被人抽走了灵智。
最前面的是今早还在问政会上鼓掌的陈掌柜,此刻他咧着嘴,指甲长得像弯钩,正往竹庐的木门上抓:\"战神...给我往生香...给我...\"
\"退到我身后。\"许殇旋身挥刀,幽蓝火焰裹着鬼力扫过,那些鬼民却像没知觉般继续往前,被火焰烧着的衣角冒出黑烟,却不见痛楚。
戴瑶的探测仪突然发出刺耳鸣叫,屏幕上的暗红点竟分裂成七八个,分别对应着陈掌柜、孟婆、巡河鬼卒——都是白天支持改革的核心人物。
\"他们被控制了。\"阿翁的手按上心口,那里挂着枚青铜卦盘,\"这力量在借改革之势渗透...支持改革的人越是重要,就越容易被盯上。
因为他们对现状不满,心中有缝隙。\"他指着卦盘上扭曲的卦象,\"老乌龟那些旧势力只是明枪,这才是暗箭。
若不遏制,等它啃噬完这些'缝隙',整个地府都会变成行尸走肉的鬼域。\"
许殇盯着窗外逐渐逼近的鬼民,鬼刃上的火焰烧得更烈。
戴瑶却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探测仪屏幕转向他:\"看,这些被控制的鬼民,探测仪显示他们体内有极小的黑色光团——和之前那个暗红点同频。\"她快速调出数据,\"应该是某种寄生体,用欲望当诱饵。
陈掌柜贪的是利润,孟婆怕的是生意冷清,巡河鬼卒恨的是旧部打压...这东西专挑人心弱点钻。\"
\"所以我们要先补上这些弱点。\"许殇突然笑了,那是戴瑶熟悉的、带着点狠劲的笑,\"明早让阿婆的面馆免费供应酸汤面,陈掌柜的货栈提前结这个月的账,巡河鬼卒的俸禄今晚就发——\"他转身看向阿翁,\"您整理古籍里的驱邪之法,戴小姐负责用探测仪定位寄生体,我...\"他的鬼刃划破指尖,滴下的鬼血在地面画出玄奥纹路,\"我来当诱饵。\"
窗外的鬼民突然停住脚步,陈掌柜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清明,随即又被灰白覆盖。
戴瑶摸出空间钮里的爆灵符,却被许殇按住:\"别伤他们。\"他的声音放软,\"这些是愿意信我的人。\"
夜更深了,竹庐外的鬼民渐渐散了,只留下满地焦黑的纸钱。
阿翁将《冥灾录》合上时,窗外传来雄鸡报晓的啼鸣——在地府,这是极罕见的异象。
戴瑶的探测仪终于安静下来,暗红点缩成指甲盖大小,却始终不肯消失。
\"去把阿婆、陈掌柜他们叫来。\"许殇擦净鬼刃,\"明晚亥时,在问政会的高台上。\"他看向戴瑶,眼里的阴郁褪了些,多了几分锐利的光,\"有些事,得当面说清。\"
戴瑶点头,探测仪在掌心微微发烫。
她知道,那个暗红点还在,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