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正厅。
除了尚在真定治理的国公爷不在,沈府能说上话的主子都在这儿了。
“大嫂,这宋府的宴怎么就去不得了?你们大房不去,总不能还拦着我们吧。”说话的是二房夫人。
她生得一双吊梢凤眼,鼻梁挺直如削,嘴唇薄而分明,是个打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个颇有手段心思的女人。
三房夫人杨氏也在,她不吭声,却是在心里打定主意要去赴宴。
能被宋府宴请的人家,定是高门大户,不比荣国公府差多少,杨氏是带着为沈菱挑选夫婿去的。
她本就觉得大房不会真心待她们母女,是以沈夫人越是压着不给去,她越觉得大房见不得别人好。
沈夫人坐在主位上,扫了他们一眼,道:“我已经给宋府回帖,三日后的宴席,沈家人一个都不会去。”
二房夫人脸色一变,语气有些不满了:“大嫂,你不能这么霸道吧?你怎么能代我们做决定?”
沈夫人道:“我是国公府的主母,我当然可以这么做。”
二爷沈魏语气还算温和:“嫂嫂,你这总得有个理由吧?你说我们一个都不去,岂不是太不给宋家面子,那不是将人得罪死了吗?”
杨氏也忍不住道:“大嫂,你不怕得罪宋府,别拉我们下水。”
宋阁老与圣天教勾连一事暂不能明说,这桩隐秘至今尚未在京中透出半分风声。倘若此事从国公府里不慎传扬出去,只怕会惹来难以预料的风波。
沈夫人看着他们,懒得废话:“你们若是不愿听我的,非要去,我也不拦着,但是谁要去宋府的宴席,就得先分家。”
“分家?!”二房夫人震惊道,“你疯了?”
沈魏道:“嫂嫂,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啊,都是一家人,说分家多伤感情啊。”
“我没疯,也没有跟你们开玩笑。”沈夫人冷静道,“我话就放在这儿了,谁想去,就分家了再去。”
分家便意味着财产切割,今后各过各的。
然而,二房和三房都没有什么赚钱的能力,全家的吃穿住行,甚至官途上的打点,处处要仰仗大房,光凭这一点,沈夫人就能轻易拿捏他们的七寸。
更别说杨氏还惦记沈夫人答应给沈菱的嫁妆了,要是分家了,这笔嫁妆定是拿不到了。
一时间,二房、三房的人都老实了,只是脸上仍有一点不服。
沈夫人的语气方才稍敛,缓声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既然身为国公府的主母,自然要以府中大局为重,宋府那场宴席,是鸿门宴,去不得,以后你们自会明白。”
“若是让我知道你们谁背着我偷偷去了宋府,还是那句话,滚出荣国公府。”
二房夫人精明,会听出其中利害,这话主要是说给三房听的。
杨氏心中那点攀附的盘算,被这声警告敲得粉碎,终究是将那点心思强压了下去。
二房夫人又道:“那镇国公府呢?要不要去?”
沈夫人端茶饮了一口,才道:“你们自己决定。”
二房夫人敛下眸,眼珠转了转,没说话。
离开正厅后,二房夫妇顺着抄手游廊走回去。
沈魏问夫人意见:“那镇国公府咱们还要不要去?”
尤氏立刻道:“不去,都不去。”
沈魏不解,又问了一遍:“怎么,镇国公府也不能去?”
尤氏停下脚步,有些无奈,又有些恨铁不成钢般:“推了宋府的邀约,转头就去镇国公府,你让宋府那边怎么想?”
“干脆两边都不去,谁也不得罪,那天你就称病,留在府里,谁也不见,懂了吗?”
沈魏一思量,觉得有道理:“行,都听你的。”说完便要走了。
走出两步又似是想起什么,回头跟尤氏说了声:“对了,今晚我在林氏那歇着,不用等我了。”
尤氏闻言,脸色一沉,盯着沈魏匆匆离去的背影,眼里划过一抹怨毒。
低低地骂了句:“林氏这个小贱人!”
国公爷虽也有一房妾室,可那是当年老太太硬塞给沈琅的,秦氏怀上孩子还用了些手段。
自那以后,沈琅再也没有踏入她房中半步,二十多年里也不曾纳妾,眼里只有沈夫人一人。
再看看沈魏,简直跟沈琅彻底相反!这么多年了,沈魏数不清有多少女人,屋里的,外面的,她看都看不过来,早已身心俱疲。
尤氏唯一欣慰的是,虽她自己的夫君不行,可她给女儿挑了个不错的夫婿。
沈妙云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婚姻,不会走她的老路。
而沈霜宁就不好说了,天底下像赵黎安那样专一深情的男子可不多,满京城里的贵胄子弟找不出第二个了。
人都有点攀比心,尤其是同住屋檐下,一个姓氏的。
尤氏心想,二房虽比不上大房风光,但她的女儿一定要嫁得比大房好!
......
沈霜宁这边刚从忠勇侯府出来。
“阿姐,你身子不便,都说了不用送我。”
沈妙云温柔道:“我身子好着呢,你怎么比你姐夫还紧张。”
沈霜宁又低声道:“阿姐,我方才跟你说的,你一定要上心些。这三个月内,都别跟宋府来往了。”
“好,我记着了。“沈妙云又细细嘱咐,“你路上小心,早些回府。”
“我去送一送宁宁吧。”一旁的赵黎安说道。
沈霜宁对赵黎安隐隐有些反感,便婉拒了。
沈霜宁是坐了马车来的。
她辞别沈妙云后,便在阿蘅的搀扶下弯腰上了马车。
赵黎安的视线停留在她身段窈窕的背影上,喉结滚了滚,心里是愈发痒了,却又怕夫人察觉,没敢多看。
沈霜宁心事重重,没有功夫去在意赵黎安。
宋府这次宴请了京中半数的望族,阵仗不小,沈霜宁愈发觉得宋府不安好心。
好在苏家不在其中,沈霜宁也就省去了一些麻烦,否则还真的有点伤脑筋。
......
三日后,到了赴宴的日子。
国公府二房哪也不去,唯有沈二和沈菱同沈霜宁一起去了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裴氏是百年世家,比谢、萧两姓还要久远,曾经也显赫一时,而今虽有些式微,却是不可小觑的存在。
镇国公府没有谢家那般门楣高得吓人,也不似燕王府透着冷冽肃穆之气,倒是在宏阔庄重中萦绕着几分温厚亲和的韵致。
裴夫人待沈霜宁依旧温和如初,热络得恰到好处,倒是令沈霜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四姑娘就当是自己家的一样,有什么想吃的就跟晴姐儿说,别客气。”
裴夫人口中的晴姐儿,指的是她的小女儿裴晴,还差一岁及笄,比沈菱大不了多少。
裴晴是镇国公府里唯一的小姐,说句众星捧月也不为过,可性子并不骄纵。
裴家人都给人一种温和如水的感觉。
沈霜宁在这里感到很自在。
这是小辈的宴,裴夫人知道自己在这会让他们不自在,坐了会儿便走了。
在场都是年轻的小辈,裴夫人一走,众人便热闹起来。
这些人里有几位面熟的小姐,沈霜宁跟她们打完招呼后,便静静坐在亭子里喝茶。
她是带着目的来的,没工夫跟这些人寒暄。
大抵是沈霜宁那张脸太出众,以及她身上的一些话题,贵女们私下议论她时,语气都有些不喜。
公子小姐间隔着些距离,裴家的几位公子在那边,却都不是裴执。
来镇国公府的公子不多,想来大抵都去了宋府赴宴。
今日镇国公府和宋府同时设宴,京中有名有幸的人家都收到了两家的邀请,然十有八九都婉拒了镇国公府的邀约,转投宋府的宴席。
自状元桥一事过后,宋家的名望如日中天,满京城谁不愿借这风头沾些荣光?
相较之下,就显得镇国公府的请帖分量要轻一些了,只是他们都不会想到,宋府大厦将倾,届时攀附宋府的人也会受到牵连......
裴晴主动来与沈霜宁说话。
两人关系不熟,
“宁姐姐说我三哥吗?”裴晴笑眯眯道,“今日来府里的姑娘多,他许是害羞,还在收拾打扮呢,一会儿就来了。”
沈霜宁知道,今日是镇国公府为裴执设宴,明面上是庆祝他病愈,实则是露脸。
虽在望鹤楼已经露过一次面,但还需正式一些,以后少不了要跟这些勋贵弟子打交道的。
沈霜宁心知裴执给她递了请帖,是一定会现身的,是以她并不着急。
这时,花园那边来了些人,一位穿着华丽宫装,身材丰腴的女子在宫人的簇拥下翩然而至。
“是景瑜公主!”不知是谁小声惊呼了一句。
水榭附近的小姐们纷纷起身行礼,沈霜宁也站了起来。
“参见公主殿下。”众人道。
“都起来吧。”景瑜公主的视线扫过众人,在看到沈霜宁时眼睛微微一亮。
“公主。”裴晴朝景瑜迎了上去,态度亲昵,笑盈盈道。
景瑜这才收回视线,对裴晴也笑了笑,她的脸又圆又肉,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公主跟裴晴关系要好,这一点沈霜宁也是才知道。
上一世她自嫁入燕王府后,便甚少跟京中这些贵女来往社交,很多事情她都不太清楚。
景瑜自带公主威仪,又带了一群宫人来,贵女们都不太敢像裴晴那样与她亲近,却又想巴结。
因上一世的关系,沈霜宁躲着景瑜还来不及,并没有像众人一样热切地跟她寒暄。
她规矩地坐在亭中,贵女们身后的角落里,若无其事地欣赏湖里的荷花。
然而景瑜公主却径直朝沈霜宁走来了。
景瑜公主见到她很高兴,只是她性子腼腆,想跟沈霜宁说话,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尴尬的时候会无意识地抠手指。
沈霜宁看出她想跟自己亲近,心情难免复杂。
上一世景瑜公主跟宋惜枝关系要好,宋府被抄家后,宋惜枝离京流放,而沈霜宁嫁进了燕王府,景瑜公主没少打着帮好姐妹出气的借口,各种针对自己。
可现在她竟无法将眼前的女子跟上一世的刁蛮公主联系在一起。
是她重生了,景瑜公主也发生了变化吗?
见沈霜宁对自己冷淡,景瑜公主忽然小声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公主误会了,我怎么会讨厌公主呢?”沈霜宁说道。
景瑜公主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真的吗?”
沈霜宁点点头,违心道:“真的。”
景瑜公主便笑了起来,竟有几分可爱:“那你能陪我玩投壶吗?”
沈霜宁自然无法拒绝:“当然可以。”
景瑜公主这便去吩咐人拿投壶的用具来了。
“宁姐姐,其实公主很钦佩你。”裴晴坐在沈霜宁身旁,偷偷告诉她。
沈霜宁一愣:“钦佩?”
裴晴道:“上次你在闺仪比试跟宋阁老对着干,她觉得你很厉害。”
贵女们讨厌沈霜宁,可偏偏景瑜公主喜欢她,这让她们更加恨得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