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一片阴云密布。
春闱放榜不过才十几日,因为此次会试策论而引发的南北学子之争便如燎原之势燃了起来。
茶楼里,说书人的惊堂木“啪”地一拍:“诸位看官您猜怎的?”
“这南北学子为了杏榜上的名姓,竟把事情闹得荒唐至极……”
楼上,几个说书人口中的主人公也正如书里的故事所讲那般,两方人马就这试题不断吵嚷叫骂,谁也让不得谁。
隔壁厢房中,宋志明面的茶早就凉了,听着不住的争执声,他的眉头越撇越紧。
撂下一锭碎银,宋志明起身离开厢房,说书人的声音还在身后响起,宋志明的衣角逐渐消失在九曲回廊的尽头。
京中的局势愈演愈烈,宋志明逐渐竟然成了南方学子的靶子,对着燕地的举子说什么“有本事就去请教你们的宋大才子。”
赵鹏举府邸前,宋志明终于敲开了朱门,应门的还是那个熟悉的小厮。
小厮见到来人,没有半分诧异,行礼恭敬道:“宋公子,我家老爷恭候多时了。”
宋志明颔首,心下也有半分松懈,如今他被人恭称为会元,也算是没有辱没赵学士当初的举荐之恩。
看来对方早就料到自己或会登门拜访。
赵鹏举作为南北学子之争的另一个主人公,乃是会试的主考官,自然也是北方学子的主攻对象。
加之出身江南,赵鹏举竟被有些人视作了南方派系的乡党。
小厮带自己穿过三进的院落,来到一处幽静的竹林深处,一位五
旬老者正独自坐在棋盘前若有所思。
小厮将宋志明送到地方,告辞离开。
宋志明看了眼前方手执白棋的老者,朝人见了一礼,就坐在对面。
他拿起一枚黑子在指尖轻捻,骨节分明的右手在阳光下泛起冷白的光:“大学士可是在等我下此局棋?”
宋志明将手中的黑子落在破局的关键位置,等来的却是对方黑子重重撂在棋盘上的动作。
赵鹏举黑色的眸子直愣愣看向对面的少年,声音中带着微不可闻的叹息:“宋举人可知,京城如今的风云可要比这盘棋局更为凶险?”
宋志明但笑不语,只对这盘坏掉的棋局有些许惋惜。
赵鹏举继续道:“放榜归家那日,我家门房就告知我宋举子曾前来拜见我,老夫就猜到你还会前来。”
“京中前来求学的学子将南北之争闹得沸反连天,你如今的榜首之位看似是荣耀,不弱说是利刃。”
宋志明端的是一派云淡风轻:“学子之争,我看不尽然,若说其中无人推波助澜,我是不信的。”
说完,宋志明淡淡一笑,定睛对上对方的眸子:“如今这般局势,你我只能以身入局。”
赵鹏举闻言,忽地放松下来耸立着的双肩,爽朗大笑几声:“老夫就知道没有看错人!”
“如宋举子所言,这背后定有人推波助澜,至于背后之人老夫确实有一二猜想……”
赵鹏举眼中的笑意更甚:“只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人恰好可为我所用。”
宋志明对这背后的人也有一番猜测,但正如赵鹏举所言,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凭借这番热度,将自己送往高处。
而不是如那帮鸡鸣狗盗之辈所愿,让自己的名声毁于一旦……
赵鹏举将手放在棋盘上,用指尖搅乱了几颗棋子:“正所谓月满则亏,你我切莫要做了出头鸟才好。”
宋志明点头,他早有计较。
自揭榜以来,他拒了所有宴请和文会的请帖,就是为了避风头,不叫人将自己与南北学子争执相挂钩。
微风吹拂着身后的竹林簌簌作响,一老一少坐在林中的石凳上巍然不动。
宋志明望着面前的棋盘出神,上面黑子交缠着白字错乱不堪,就如京城各方不同的势力相互交织。
现在的他终于明白,这局棋早在揭榜那日就已经执下了第一个子,而他,也早已在这棋盘之中。
今后的他,也会一步步走到棋局中心,也坐上那搅弄风云的操盘手。
翌日的早朝上,礼部一位官员忽然提出了京中近来被闹得沸沸扬扬的南北学子之争。
这位官员平素以清正着称,不甘于朝堂纷争,由他开口讲出此事上报于皇帝,于情于理都是最好的选择。
庆安帝闻言,双眼倏地扫下面站着的一众官员一遍,将各方神情尽收眼底。
京城中里南北学子的争执早就传进了紫禁城里,只他还没准备出手,他就是要看看这些大臣究竟是不是眼盲心瞎。
还是其中,本就有他们的手笔?
庆安帝的视线定到大学士赵鹏举的脸上,他眸色缓和了些,缓慢开口:“赵爱卿是本次春闱的主考官之一,不知赵爱卿有何看法?”
赵鹏举作为两朝元老,在朝为官三十余载,瞧着皇帝不懂装懂的样子,不由得无奈。
他虽是主考官之一,可春闱试题,尤其是策论,是庆安帝暗示他等点名了要往民生时政方面出题的。
他和同僚拟了十余道策论,最后还是庆安帝拍板叫定的其中三道。
可以说,学子们要是知道了背后的真相,还不得把矛头指向皇帝?
可他万万不能揭了皇帝的短,不过好在赵鹏举早有准备,就等圣上开口。
他上前一步,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讲给庆安帝和一众大臣:“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大周朝自开国以来,以民生为本。”
“春闱试题涵盖南北,着重民生政治,乃是为了选出可堪为地方所用,可堪为大周所用的举子,天下举子皆是一视同仁,算不得偏袒。”
话落,有大臣出声反对:“赵学士所言有理,可这杏榜之上,上榜者大半都是南方学子,此等情况又该作何而言那?”
更有甚者,咄咄逼人:“我看是因为赵学士是江淮人士,特地偏袒乡党吧?”
赵鹏举身正不怕影子斜,并没有被同僚的嘲讽吓得慌了神,仍旧好声好气:“王大人这话可是有失偏颇,莫说春闱榜首就是北方人士,听说还是咱们御史大夫宋大人家的公子?”
“就说历年来的会试榜单,可有哪一年是南北学子对半分的?”
“若是这般,那上榜最少的西北学子还不得年年闹到御前,请圣上为他们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