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京城。
城中张灯,大内正门结彩为山楼影灯,起露台,教坊陈百戏。
城北的班楼今日也有一桩大事,乃被其老板冯盛才称为‘团圆惠食节’。
早在正月里,班楼这桩大事就在京中的大街小巷传遍了,到了现在可谓是老少皆知。
这样招摇过市的做法背后自然少不了宋志明的手笔,用他的话来讲说‘没有营销就没有市场’,酒香也怕巷子深。
他要的就是让火锅趁机打进京中餐饮界,争取到春闱放榜之后,可以推出其他菜品。
这十几日,宋志明半天用来在家温书,半天去到班楼捣鼓火锅汤底。
在宋志明手把手的言传身教下,如今班楼的两位大厨,一位擅长熬制红油锅底,一位擅长熬制菌汤锅底。
此刻的班楼,老板冯盛才早把三楼的客房也开辟出来用作厢房,专门给贵人和喜静的女眷供用。
一楼仍旧是大堂,没有做太多变动。
而二楼如原先一般是小隔间,视野更好,三五成群人多的客人可以选择在此,价格不会比大堂高出多少。
由此可见冯盛才对他家酒楼如今的‘火锅’有多自信。
这日,到了开张的时辰,早就有一些等待在外的百姓,三两结伴要来次吃饭。
不满一刻钟,一楼的大堂差不多就坐满了。
背后的缘由就在这‘团圆惠食节’的向量名号上,‘团圆’指在元宵佳节当天,超过两人结伴进入班楼点上一个火锅,可享半价优惠。
元宵节本就是京中一年中的佳节盛会,不论是小康之家,还是三五好友,亦或是相会的男男女女,逛累了庙会总会想着吃点什么。
这也是宋志明决定把火锅选在今日推出的一个原因,也有借着团团圆圆的寓意更快打进百姓间的一个手段。
大堂中。
几位五大三粗的汉子围坐在一桌,看着跑堂的小厮托着太极阴阳锅扬着笑脸,笑得眉眼弯弯,躬身对他们几人高声叫喊:“客观可要选个阴阳道?”
“左边是牛油锅红汤烈烈如火,祝您日子红又火,右边是菌菇清汤温润似玉,最适合煮青菜绿叶润肠去油,祝您的生意四季常青更为长久,这叫‘水火相容团圆欢’!”
汉子们闻言大笑,自然是要小二立马上菜。
他们都是码头抗包的苦力,就连元宵佳节也要上工挣银子,不过是恰逢正月十五,几人也是听说班楼三人以上可享半价,这才结伴前来。
纵然是普通的百姓,谁不喜欢听好话讨个吉利?
邻桌的客人见小二这番架势,纷纷扭头张望,几个商贾打扮的锦衣男子挑眉对视,手掌重重拍在木桌上:“给爷几个来个最辣的锅,我倒要看看这‘阳汤’是不是比西域的胡椒还要辣!”
角落里书生模样的青衫男子脸颊泛红,他是被其他客人拥堵着推搡进来的,一人坐在宽大的木桌上显得有些好笑,用不大的声音问路过的小二:“可否……给我将辣汤的面积缩小些,清汤多来些?”
小二闻言犯了难,且不说这个公子要求甚是奇怪,他无法满足,就说这太极阴阳锅的数量也不够了,老板交代要先紧着人多的桌子上。
“公子打搅了,我可否能在这里和公子拼个桌?”
说话的正是一个作侠女装扮的女子,高高的马尾束在脑后,不等人回答就旁若无人地坐下了,一缕秀发好似拂过了青衣男子的脸颊,后者的脸则更红了。
“小二,我要辣锅,不要清汤,劳烦。”
小二这下更是头大了,这该如何是好?
一拍脑袋,有了!
“二位客观,相逢即是缘,小店今天推出元宵‘团圆惠食节’,用餐满两人可享半价优惠,二位不如拼个桌,这红汤和清汤各半,出门在外,咱们也算结个善缘了!”
红衣女子闻言,痛快地点头答应。
青衣书生泛红的双颊在大堂的锅气里更为明显,蒲扇的睫毛低垂,不敢看对方,最后也是答应了。
还有拖家带口的特地过来享用火锅的,孩童就着清汤吃涮菜牛肚汉子涮着红汤吃得汗流浃背:“得劲,真是得劲,吃得我好一个舒服啊!”
一时间,班楼大堂中,随着太极阴阳锅一个个呈上,讨论声此起彼伏,铜锅热气沸腾,清锅杳杳香味,将众人的好奇心烘得越发强烈。
早早候在这里的不止平头百姓,还有王公贵族。
三楼上房,四皇子云渡一袭读书人的装白,身着月白云锦长袍,外披雪色狐裘披风,腰间一块羊脂玉佩坠着黑色丝绦,既显皇家贵气,又不失风雅之派。
大学士赵鹏举带着夫人姗姗来迟,到了前台询问,竟然被告知没有包厢了。
赵夫人环顾一楼嘈杂的人声,以帕掩唇皱眉,娇俏道:“老爷,我不要在大堂吃这个。”
赵鹏举看着自己宠爱的填房夫人方倩倩,心生怜悯,咬咬牙决定道:“娇娇儿不怕,既然如此,我们今日不在这里吃就是了。”
说罢,赵鹏举带着赵倩倩就要作势离去。
二人正要迈开步子,就被一道声音叫住:“客观先别急,阁下可是赵大学士?”
来人正是班楼管账的张秀才。
说来也巧,张秀才受宋志明所托,若是遇到赵大学士过来吃饭,若是没了房间,请务必将给自己留下的上房借林鸿祯一用。
万幸,方才正在算账的张秀才抬头活动了下筋骨,这才看到正要离去的赵鹏举祯二人,这才赶忙将其带到了三楼的上房。
张秀才将二人安置好,听到这位大学士笑着对自己道:“不知小友,这间房是何人为我所留?”
没办法,赵鹏举虽然学问过人,在天下读书人面前勉强有些面子,但在大周朝的官场上行走,稍不留神就会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被各方势力所裹胁。
况且此时,左相与右相隐隐有较量之势,他一向以清正自居,不参与党政,凡事自然是要多留两个心眼。
张秀才闻言笑道:“您放心,这是您的学生宋志明特地定下的,您不必有所顾虑。”
“宋志明?”
赵鹏举愣了一瞬,这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他举荐其参加乡试,他还得了个亚元。
既然如此,以后有机会再行答谢吧。
赵鹏举这下可算心安理得地和夫人享用起了美食。
“什么?没位置了?”
“小爷我不是早就预定了上房,怎么会没位置呢,你们怎么做生意的?”
楼下,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叫了起来,吵嚷起来如洪钟一般震天作响,可见此人定是个练家子,内力深厚。
宋志明正在后厨帮着切菜备菜。
他原本就是怕五十鼎锅不够,前两日特意找铁匠加急又定做了五十鼎,紧赶慢赶,还是到了元宵这天的午时才送过来。
宋志明决定准备巡视一圈就离开的,火锅的爆火和受欢迎程度早在他的预料之外,他不喜跟着添这个热闹。
架不住后厨人手不够,最终还是留下,帮着切了小半个时辰的菜了。
听到这声音,宋志明没停下手边的动作,他不算班楼的老板,这些事操心不到自己头上。
外面那人声音越来越大:“信不信我喊我爹来给你们店砸了?”
“我今日就是要坐上房,别的地方我不去!”
原来这人是王将军的独子王富贵,生得五大三粗,还有一副百里挑一的亮堂大嗓门,跟着父亲练武十多年,嗓门更大了,吆喝起来能穿三五条街巷。
“王兄!好巧啊,王兄,你也来了啊!”
王富贵正在气头上,却正好有个人撞了上来,他不耐转头,眼神如膺,锁定住来人。
原来是御史大夫的儿子宋玉,好像前段日子被他爹禁足了来着?
哎不重要,一些个酸腐文人罢了。
虽是如此做想,为了体面,王富贵还是朝宋玉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宋玉显然眼色不太中用,硬往上凑。
“王兄可是还未入座,不若与我一道?”
宋玉做大方状:“小二,一间上房。”
好容易才能在大将军的独子面前露个脸,可定要抓住机会了!
老板冯盛才闻言,轻声朝面前才刚来的锦衣公子客客气气道:“抱歉客观,上房满了。”
王富贵听罢,翻了个白眼,没本事装什么大尾巴狼?
他本来还想,要是对方真能说服了老板弄间上房,他也不是不可能能和人同坐一桌,把酒言欢。
谁知人还不如他呢,连预定都没有?
班楼都火爆成什么了,不预定敢进?
宋玉扶额,想到什么,猛然对冯盛才道:“这位老板有所不知,我这位兄弟乃是王宝将军之子,这下……该有上房了吧。”
冯盛才:“没有。”
王富贵终于不耐,一把推开宋玉,将后者推了个趔趄。
“冯老板,那我怎么办?我就要我预定的上房!”
冯盛才好声好气相劝:“客观见谅,您虽然预定过,可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到店,半个时辰后我们就延给下一位客人了,这也是我们事先告知的。”
王富贵听后,朝身边的小厮递了个眼神。
是这样吗?
小厮尴尬微笑,朝自家公子点头:“确实是这样的,公子,前日班楼伙计告诉您了的,您没在意听。”
“今日又非要等赵家的姑娘一道过来,这才慢了小半个时辰……”
王富贵听自家小厮的话后,恍然大悟地点头,脸色变好了些,不过仍是不愿退步:“那也不行,你们大堂这么多人,不去上房我去哪吃?”
“本公子才不要和这些人坐一起。”
王富贵嫌弃地瞥了瞥厅堂中吃饭的黑脸大汉们,一点不讲究,他才不要和这些人一起吃饭!
就算是火锅也不行!
冯盛才点头应是。
“不若您去二楼的小阁用餐,那里视野开阔,门窗高大,可以将北城的风景尽收眼底,到了夜里还有元宵灯会的夜景……”
王富贵闻言,若有所思地思考半瞬,最终还是勉为其难答应了,跟着冯盛才往二楼小阁过去。
独留宋玉在一边,对着小二大眼瞪小眼:“我,我也要一间二楼的小阁可以吗?”
“好嘞!客观这边走!”
……
宋志明终于把手头的菜准备完毕,朝大厨打了声招呼离开了班楼。
今夜有元宵灯会,他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太阳渐渐落下,游人已经集中于御街,两廊下奇才异能,歌舞百戏,麒麟相切。
乐声嘈杂中,宋志明却是直奔灯谜摊子去。
摊前已经围观了不少的人群,多是父母老者牵着垂髫小儿,看着各色花灯欣然向往,央求着父母爷奶给自己买来一盏玩耍。
如此这般,无一不是得到摊贩老板一句“猜灯谜,得花灯”的回复。
小儿听了摊贩的话有些还不死心的,围在摊子前走来走去,试图真的猜到个谜语得到一个花灯。
当然,还有适龄男女结伴来此猜谜的,三三两两围在灯谜摊前,好不热闹。
宋志明不是真的来猜灯谜的,而是通过围观一些书生的解题思路,窥探时下考官偏好的典故。
或许还会遇到一些隐晦的诗句,学子也会聚集在一起商讨争论,仔细听些,也能从中推断一些学子的专攻方向,他可以回去查漏补缺。
宋志明绕着几个人流多的灯谜摊转了几遍,看天色差不多了,就准备打道回府。
元宵灯会奇巧百端,前来凑热闹的百姓人头攒动,宋志明抬脚往前迈,有意把脚步放慢,生怕不经意撞到了低矮的孩童。
‘砰’
没料想还是撞到了。
猴一般的身影忽地在他转身时撞了上来。
小孩明显是乞丐打扮,蓬头垢面,补丁摞着补丁的粗麻长衫打满了泥浆,露出小腿上缠着的红色布条,像是刚从那个花灯上面扯下来的装饰。
见到宋志明的装扮,本要起身的他一把瘫坐在地。
“公子踩断我的腿了!”
“不给我十两银子,我就去京兆尹报官了!”
小乞丐说完话,还擦了擦了流出来的鼻涕,噘嘴看着宋志明,眼神提溜提溜转,露出狡黠的笑。
宋志明如何看出这不是碰瓷?
“你这小儿,平白诓我?明明是你撞上我在先。”
“况且,我哪里像是能拿得出十两银子的样子?”
小乞丐见状,嘴巴撅得更高:“那你有几两银子?”
宋志明轻笑:“不多,一两半,可以都给你。”
说罢,宋志明果然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拿在手里掂量。
小乞丐见了银子,也不说腿断了,一把起身就要夺走宋志明的银子。
宋志明的眼力和耳力都算得很好,明显察觉到周围跃跃欲试的一双双不善的眼光。
轻轻扫向一旁,他松了口气,原是和小乞丐一道的小乞儿。
他本准备将银子直接甩给小乞丐的,这下却突然将银子拿得离这小孩远了些。
“要银子可以,你得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