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想把靖国公府为何非要与晏家结亲的关窍与晏宁好好分说一通,又想与她讲清楚为什么晏家不能拒婚。
只是话到嘴边,到底是觉得烫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无论是为了给晏敏遮羞不能叫事情曝光出去,还是为了晏家父子的官途未来不能正面与靖国公府交恶,这一切,都与晏宁不相干。
而最后要承受后果的,却是她一个不相干的内宅女子,晏谨思及于此,面上滚烫不能言。
原想着时嘉也是京城之中名门贵女争相竞逐、求而不得的金龟婿,是以他同乔氏都觉得任是哪家姑娘得了这般人材的夫君都该偷着乐才行,又怕说穿了之后,两人相处起来尴尬,所以并未点破。
可从来没有人想到,晏宁竟会不愿意。
是啊,她怎么会不愿意呢?
与其嫁一个只一面之缘便匆匆下定的陌生男子,时嘉同她相熟,相处和乐,不比其他人更好?
说白了,无非还是生气母亲向来没把她放在心上罢了。
只这话,他一个做儿子的怎么说?
何况这才回来,便是母亲想去同二妹妹好生说说,也该叫人歇息好了才行,偏晏敏又跑去撩拨。
直到回到了自己的院落,进了房中,乔氏上前帮着他脱了外衫,换了家常衣裳,晏谨都还连连叹气摇头,愁容满面。
乔氏不解,问及原因,晏谨自是答了。
“夫君原来是为他人的事情烦忧,既是如此,解铃还须系铃人,夫君自在这里苦恼,又有什么用?”
她转身将换下来的外衫交给了玛瑙,回头看见晏谨迷茫的眼神,遂又笑道:
“我观那时世子对二妹妹并非无意,夫君没有好法子,不如将事情与他提一提。若他也不上心,这门亲事倒不如不结。届时夫君再去劝翁姑退亲也有话说。”
听得晏谨眼神逐渐清明,伸手一把揽了乔氏入怀,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纷纷往外退去,羞得乔氏啐了他一口,垂首红了脸。
傍晚时分,晏老太太才睡醒起身,外头有俏丽的丫鬟来说,晏夫人已是叫厨房备好了饭菜,待老太太醒了就开席。
晏老太太就着人扶着起来,一转脸看见竟是春草,不由指着她笑道:
“你这丫鬟,可是会躲懒,不去跟着你家二小姐,倒留在我这老婆子屋里厮混。”
春草微微笑着,声音清亮,“老太太这话儿可是说的冤枉我了,我倒是想去伺候二小姐,只是咱们家的定例,各位小姐身边只带一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一个奶妈妈并几个粗使的婆子使唤,我这巴巴儿的凑过去,叫兰心姐姐哪里去?”
晏老太太听了,呵呵笑了笑,没有再言语。
接风的宴席摆在一向待客的花厅,此时八月,夜里已经没有那般闷热,外头的月桂树随风送来阵阵清香,别有一番意趣。
晏大人擎着杯,说了一番言辞恳切的话,道自己不孝,叫老母亲偌大把年纪还要受长途跋涉之苦。
说到动情处,难免又落了几滴泪,众小辈在一旁唯唯诺诺,垂首不敢言语。
晏老太太又说了几句诸如“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话,叫他不必挂怀,自己也是不肯叫他奔波,才来到京城云云。
还是晏夫人上去劝了晏大人坐下,自己拿了长箸布菜,晏老太太见了,叫她也入席坐下。
“我老婆子小门小户的出身,比不得你们大家闺秀讲规矩。只是你尊我一声婆母,这婆媳间的事情还要听我安排。以后咱们家不管是儿媳还是孙媳,都不兴这服侍布菜一类的活计,莫要站在那处碍我的眼。实在够不着了,花了钱请的这一大家子人是干嘛使的?”
她指了指四周站着服侍的下人,刘妈妈机敏,笑着上前道:“是,夫人且好生坐着吃,若是瞧上了哪道菜,且告诉我们就是。”
没想到晏老太太又指着她笑:“你一个奶过姐儿的奶妈子,哪里就轮到你了?快拿几个菜下去与谨哥儿和她媳妇的奶母子一道儿吃去,惯会在这里装乖。”
春草几个大丫鬟上前笑嘻嘻推了刘妈妈和家里其它几个奶妈另置了一个小桌儿,又从席面上拣了几道菜过来,刘妈妈几人推却不过,只得谢过老太太,笑着坐了。
时下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只是晏老太太乡下自在惯了,尝了哪道菜好吃,便叫夹了给老爷夫人并小姐们都尝尝。
又向着乔氏道:“谨哥儿一个男人家,自饿不着。你既怀了身子,想必有些忌口,我吃得惯的,你未必吃得惯,只莫委屈了自己的嘴,亏了孩子。”
乔氏连忙起身笑着应了,又说:“我瞧着老太太面前的那道荔枝肉倒是软烂,就怕与老太太争了嘴,惹人笑话。”
晏老太太闻言哈哈大笑,叫人将一盘子都送了过去,“你既爱吃,便都拿去,只别吃多了积了食,夜里又不好睡。”
“瞧瞧祖母这算盘打的,既给了嫂子一盘子肉,偏又护着不叫吃,是不是舍不得给,想夜里饿了自己躲在被窝里吃去?”
看着晏老太太今夜实在高兴,晏宁也不免凑趣道,只她这小嘴叭叭如竹筒落豆子一般脆响,引得晏老太太笑得前仰后合,直叫人去捏了她的嘴不叫说话。
气氛如此融洽,晏大人自也不会扫了兴,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
这顿饭直吃到月上中天才散,也并没有出现晏谨原本担心的晏宁同母亲或者晏敏在席上吵闹起来。
放心之余,又有些惆怅。
乔氏与他并肩走在回院子的路上,听着他在耳边叹息,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
遂挽了他的胳膊道:“二妹妹表面瞧起来一副爽利不拘小节的模样,其实心思最是细腻。一路车马劳顿,祖母本就短了精神,若是因她闹了起来,回头夜里睡不好,老人家才换了水土,再闹了病——所以她才一声不响,只这样,才更叫人心疼。”
被偏爱的孩子有恃无恐,被苛待的孩子悄无声息,夫妻两人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