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日头正毒,常娟坐在葡萄架下拆包裹,油纸窸窸窣窣的声音引来了几只麻雀。
\"哎哟喂!你这是收着啥好东西了?\"
尖利的嗓音刺进院子,常娟手一抖,半块腊肉\"啪嗒\"掉在石桌上。院门外,大喇叭踮着脚,脑袋卡在门缝里,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摊开的包裹——黄澄澄的笋干、红艳艳的辣椒面、油汪汪的腊肉,还有两罐贴着红纸的腐乳,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沈父从屋里探出头,老花镜滑到鼻尖:\"他王婶,有事?\"
大喇叭一把推开门,印花的确良衬衫被风鼓起来,活像只花蝴蝶扑到石桌前:\"了不得啊!这得多少肉票才能换来?\"手指头已经戳到腊肉上,\"瞧瞧这肥膘,少说三指厚!\"
常娟忙用油纸盖住:”我家二姑娘从老家寄来的,孩子知道我们就想这一口......\"
\"啧啧啧!\"大喇叭嗓门拔得更高,\"你们老家那个地方到京城的邮费就得小十块吧?你们家二姑娘可真阔气!\"她突然压低声音,\"她婆家是不是有钱?\"
院墙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对门李奶奶的布鞋,前院张叔的塑料凉拖,还有小孩子们光脚跑动的啪嗒声,都在墙根下停住了。
沈父的抖着信纸哗啦响了一声:\"他王婶,我们看信呢。\"
\"看信好,看信好!\"大喇叭眼睛还黏在包裹上,\"我这不是关心群众生活嘛!\"突然扯开嗓子,\"老李头!快来看看人家沈家闺女多孝顺!小闺女来京城都不忘记把你们呢带过来,这大闺女也是心心念念想着你们。\"
常娟手里的针线筐\"咣当\"翻在地上。毛线团滚到大喇叭脚边:\"要我说啊,这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老往娘家搬东西算怎么回事?\"她意有所指地瞟了眼卫家晾衣绳上的新床单,\"别是婆家有意见......\"
“王婶,可不是所有人都是吝啬鬼,世界上好婆婆还是多着呢,而且你可别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我记得你家田香不还回来给你们收拾家里,洗衣做饭吗?”卫明佳陪着女儿看书写作业,听到外面的声音直接开门怼道。
娟姨刚来不好意思和胡同里的街坊邻居红脸,她可不害怕。
常娟嘴里本想说的脏话收了回来,有人替她说话那她就继续维持温和的性子,“我们家老二的婆家是个好的,两口子也努力工作,我闺女也是自己挣钱,有本事的。王婶你就放心吧,我闺女的日子绝对过的比咱们舒服。”
硬刀子软刀子一起上想要看戏的人也都不说话,看场面僵住还说话劝起来。
“害,大喇叭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没有什么坏心思,大家都住几十年了。”
“是是是,住这么多年了。她一直这样,沈家的你可别生气哈,我们回头说说她。”
大喇叭边退边嘟囔:\"我这不是体现邻里关怀嘛......\"临走还不忘顺走桌上的一颗花椒。
卫明佳弯腰帮娟姨捡毛线:\"娟姨,你别理那起子红眼病。她们一个个过得不好也就不想让别人过得好,就想看人笑话呢。\"
葡萄叶沙沙响着,常娟突然起身,腊肉在油纸里哗啦一响:\"老沈,你去买二两芝麻酱。\"她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老二最爱吃麻酱拌笋干......\"
太阳正盛时,卫家烟囱冒出炊烟。胡同里飘着腊肉香,混着此起彼伏的新闻联播声:\"......联产承包责任制使广大农村焕发新生机......\"
大喇叭端着饭碗蹲在自家门口,米饭上堆着咸菜丝。她伸脖子瞅了眼卫家冒着香气的窗户,突然\"呸\"地吐出一粒沙子:\"显摆什么......\"
热风卷着这句话,消散在六月温软的空气里。
院门外突然响起自行车铃。邮递员老张探头喊:\"卫明修在吗?羊城的电报!\"
沈父一个激灵站起来,《参考消息》“哗啦”一声掉在葡萄架下,藤椅腿在青砖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院门口,差点撞翻晾晒的豆腐帘子,老花镜掉在菜干堆里。
“卫明修没在家,我是他爸,你把电报给我吧。”
“慢着点儿!”常娟在围裙上擦着手,眼睛却亮得惊人,“是云秋的信儿不?”
老张笑眯眯地从绿邮包里抽出电报信封,特意在阳光下晃了晃:“加急的!您闺女明儿个就到家!”
常娟一把抢过电报,手指头微微发抖。薄薄的纸片上印着简短的铅字:
「明日K16次抵京 秋 」
“哎呦!可算回来了!”常娟的嗓门一下子高了八度,惊得屋檐下的燕子扑棱棱飞走。她转身就往厨房跑,“老头子!快去割半斤后腿肉!”
沈父扶正老花镜,把电报翻来覆去看了三遍,突然冲屋里喊:“娟!明修说什么时候回来来着?咱得给明修说一声,明天去火车站接秋秋啊!”
屋里的林霞闻声探头,“娟,云秋要回来了吗? ”
“可不是!”常娟的声音从厨房飘过去,”明晚的火车!这孩子,出差八九天说不定都瘦脱相了……”话没说完,自己先红了眼眶,忙用围裙角按了按眼睛。
葡萄架下,沈父小心翼翼地把电报夹进《毛泽东选集》里。书页间还夹着张照片——他们一家人眉开眼笑的站在天安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