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乌云压得扬州城喘不过气,天元镖局的库房前,成排的粮袋堆得比人还高,粗麻绳勒进麻袋的纹路里,仿佛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林远抚摸着粮袋表面潮湿的霉斑,指尖残留着新米特有的清香——这是镖局动用半数流动资金,从江北秘密收购的三万石粮食,本是应对徽商粮荒计的后手,如今却成了破局的关键筹码。
“掌柜,漕运总督府传来消息,”苏婉娘的声音带着沙哑,连日奔波让她眼底布满血丝,“朝廷派来的钦差已到淮安,不出三日就会抵达扬州。胡文远的人在沿途散布谣言,说我们私吞漕粮,意图谋反。”
马奎猛地踢翻脚边的陶罐,碎片飞溅:“和他们拼了!我带兄弟们护着粮船冲出去,看谁敢拦!”
“冲动只会正中下怀。”林远转身时,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胡文远就是要逼我们做出越轨之举。苏婉娘,立刻统计六府受灾最严重的县城;刘庆福,安排可靠的镖师伪装成粮商,暗中收购徽商囤积的粮食——记住,价越高越好。”
众人皆是一愣,刘庆福忍不住问道:“掌柜,我们自己粮食都紧张,为何还要帮徽商抬价?”
“因为我们要让他们的粮仓变成烫手山芋。”林远展开泛黄的《大明商律》,指尖重重按在“哄抬物价”的条例上,“胡文远囤粮万石,每日损耗、仓储费用不计其数。只要粮价再涨两成,官府就不得不出手干预。而我们真正的杀招,是......”他压低声音,在众人耳边耳语片刻。
三日后,钦差的官船刚驶入扬州运河,便被两岸密密麻麻的百姓堵住航道。举着“求放漕粮”“严惩奸商”的白布在风中翻飞,孩童的啼哭与老人的哀嚎混在一起,惊飞了芦苇丛中的白鹭。林远站在船头,向钦差呈上厚厚一摞联名信,最上方是江南四十八位德高望重的乡绅血书。
“卑职斗胆,请大人先视察民情。”林远叩首时,额头几乎贴到甲板,“徽商囤积居奇,致使米价暴涨七倍,如今杭州城每日饿死者不下百人!”
与此同时,扬州城最大的米行突然挂出醒目的“平价售粮”招牌。天元镖局的伙计们推着装满新米的独轮车穿街过巷,铜锣声惊动了千家万户:“天元镖局开仓放粮!米价按灾前市价!每人限购五斗!”消息如惊雷般炸开,百姓们扛着米袋、端着瓦盆从四面八方涌来,队伍排到了三条街外。
胡文远在商会得知消息时,手中的翡翠扳指“啪”地碎在青砖上。他万万没想到,林远竟敢在钦差眼皮底下抛售粮食。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自家粮栈的管事们接连传来急报——不知从何处冒出的神秘粮商,以高出市场价三成的价格,将他们囤在暗处的半数粮食买走。
“东家,再不出手,我们就要血本无归了!”管家的声音带着哭腔,“苏州、杭州的粮市已经开始崩盘,那些跟着我们囤粮的小商户,正堵在商会门口要说法!”
胡文远盯着墙上的漕运图,目光在天元镖局标注的六府据点上灼烧。突然,他抓起算盘疯狂拨动,噼啪声中脸色越来越白——按照当前的抛售速度,不出五日,他精心布局的粮网就会彻底崩溃,而囤积粮食的巨额资金,将像投入深潭的巨石,连个水花也不剩。
深夜,漕运总督府的密室里,林远与钦差大人相对而坐。案头摆着两份账本,一份是徽商暗中操控粮价的铁证,另一份则是天元镖局抛售粮食的详细记录。
“林掌柜此举虽有越界,但确实解了江南危局。”钦差放下茶盏,目光灼灼,“只是你可曾想过,如此低价售粮,天元镖局如何回本?”
林远从袖中取出一卷契约,羊皮纸上“海运通商”四个大字墨迹未干:“卑职已与泉州海商达成协议,待粮荒过后,将开辟南洋货运航线。此次抛售粮食的亏损,便可从海运贸易中补回。况且......”他微微一笑,指向窗外,“胡文远恐怕要为我们的损失买单了。”
正如林远所料,次日清晨,徽商商会不得不向漕运商会提交降价声明。胡文远看着自己亲手写的“愿以灾前市价售粮”的文书,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更致命的打击接踵而至——朝廷以“扰乱市场”罪,罚没徽商三成资产,并要求他们出资修缮江南各地的义仓。
当最后一袋粮食从镖局库房运出时,林远站在空荡的仓房中,听着远处传来百姓的欢呼声。苏婉娘抱着账本走来,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欣喜:“掌柜,我们抛售的粮食不仅稳住了粮价,还带动商户们重新与我们签订货运合约。更意外的是,漕运总督答应为我们的海运计划提供护航!”
林远望着天边初升的朝阳,想起半月前在暴雨中做出决策的那个夜晚。这场与徽商的较量,看似是粮食之战,实则是一场关于人心、谋略与胆识的博弈。他深知,胡文远绝不会就此罢休,但经历粮荒一役,天元镖局在江南百姓心中的地位,已如磐石般不可动摇。
“通知各分舵,”林远转身时,眼中闪烁着新的光芒,“准备迎接海运时代的到来。同时,密切关注徽商动向——胡文远手里,恐怕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而此刻的徽州老宅中,胡文远正将一封密信塞进蜡丸。信纸上“火器营”“倭寇”等字样若隐若现,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敲打着青瓦,仿佛在为下一场商战奏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