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初歇,扬州城的石板路还泛着水光,天元镖局内却一片凝重。林远伫立在议事厅中央,望着墙上那幅被雨水洇湿边角的大明水路舆图,刘庆福等人被押入大牢的消息如乌云般压在众人头顶。苏婉娘抱着被官府退回的半截案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柜,知府衙门连申诉文书都不肯收,胡文远怕是早已买通了上下。”
“就这么认栽?”马奎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烛火剧烈摇晃,“我带兄弟们劫狱,把庆福他们救出来!”
“不可冲动。”林远转身时,烛光照亮他紧抿的唇角,“胡文远既然敢公然颠倒黑白,必然在暗处布下天罗地网。劫狱只会让我们落人口实。”他的目光扫过众人,突然停在墙角堆满的“接力运输”试行报告上,泛黄的纸页间密密麻麻记录着运输效率提升的数据,“我们手中并非没有筹码——既然官路走不通,那就另辟蹊径。”
三日后,扬州城的茶楼酒肆间悄然流传起一本手抄小册子。封面用苍劲的楷书写着《扬州物流革新记》,开篇便详述天元镖局如何在漕运困局中首创“接力运输”模式:“昔年漕运,动辄旬月;今有天元,四日抵杭。非有神鬼之能,实乃革故鼎新……”说书人拍着醒木,在醉仙楼的台子上绘声绘色讲述:“列位可知,林掌柜为试验这接力之法,曾在暴雨中守着镇江交接站整整三日,生生将一场可能倾覆百船的危机化为转机!”
胡文远攥着手中的小册子,指腹几乎要将纸页戳穿。他书房外的回廊下,管家正小心翼翼汇报:“东家,这册子已传遍扬州八坊,连南京来的商队都在打听天元的运输新法。更糟的是,那些被咱们低价抢了生意的商户,如今都嚷着要重新与镖局合作……”
“不过是些花言巧语!”胡文远将册子甩进火盆,看跳跃的火苗贪婪吞噬那些文字,“去告诉漕运衙门的王主事,就说天元镖局在民间妖言惑众,意图扰乱商市。”然而他眼底的阴翳却未消散——他比谁都清楚,当林远将“接力运输”的具体数据和操作流程都公之于众时,这场舆论战就不再是简单的口舌之争。
林远站在镖局新设立的文宣房内,看着十几个书生伏案疾书。案头堆满各地传来的反馈:苏州绸缎庄的来信称赞运输时效提升后,货物损耗率直降两成;杭州茶商随信附来的账册显示,因快速运抵,新茶卖出了往年三倍的价钱。“把这些案例整理成册,明日起让马队沿运河各埠散发。”他转身对苏婉娘道,“另外,联系扬州的绣娘,将‘接力运输’的流程绣成图卷,送给各府的达官显贵。”
夜幕降临时,刘庆福在狱中收到了一张特殊的草纸。借着铁窗漏下的月光,他辨认出上面用米汤书写的密信:“三日之后,子时三刻,留意狱卒换岗。另,扬州城已遍植梧桐。”这是林远的暗语——所谓“梧桐”,正是他们筹备的舆论攻势代号。刘庆福摩挲着纸页,嘴角终于露出笑意:看来掌柜的,要让胡文远尝尝被千夫所指的滋味了。
当胡文远的爪牙在街头收缴小册子时,扬州城的画舫上却悄然上演着新戏码。江南名班“云锦社”推出新编杂剧《镖行革新传》,戏中“林镖头”带领众人冲破重重阻碍,将原本月余的运货时长缩短至数日,引得台下商贾纷纷叫好。更有好事者将剧中唱词改编成民谣,孩童们在街巷间传唱:“天元有奇术,水路变通途。四日到苏杭,胡商空自妒!”
舆论的天平悄然倾斜。漕运衙门收到的商户联名信越来越厚,字里行间皆是对高效运输的渴求;就连一向与徽商交好的几位乡绅,也在诗会上隐晦提及“革新乃大势所趋”。胡文远坐不住了,他连夜拜访知府陈大人,却见对方正对着案头的绣图卷出神——那上面,天元镖局的接力运输节点标注得清清楚楚,旁边还题着“利国利民”四个朱砂大字。
“胡老弟,”陈知府将绣图缓缓卷起,“如今满城都在说天元的好话,就连圣上派来巡查漕运的钦差,怕是也早有耳闻。”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欲言又止的胡文远,“依本官看,不如顺势而为?”
就在舆论热潮达到顶点时,林远带着数十位商户代表来到知府衙门。他们手中捧着的,不仅有各地受益商户的感谢信,还有详细测算过的“接力运输”对漕运税收增长的预估数据。“大人,”林远言辞恳切,“我镖局愿将‘接力运输’之法无偿献给朝廷,只求能让漕运重焕生机。”
次日,扬州知府衙门贴出告示,宣布重新审理刘庆福等人“滋事”一案。当刘庆福走出牢房时,迎接他的不仅有镖局兄弟的欢呼,还有街头百姓的夹道相迎。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句“给林掌柜和刘镖头请安”,瞬间引发此起彼伏的呼应,声浪直上云霄。
胡文远站在自家宅邸的角楼上,看着街巷中悬挂的“庆贺漕运革新”的红灯笼,突然觉得喉头发苦。他原以为凭借官府靠山能压制住天元镖局,却没料到林远竟以如此迂回的方式破局。更让他不安的是,随着舆论发酵,越来越多的徽商开始私下接触林远,询问合作可能。
“东家,南京分号传来急信,”管家匆匆赶来,“说不少商户拿着天元的运输图册,要求我们也采用类似法子,否则就终止合作……”
胡文远挥袖打翻案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在账本上晕开大片深色痕迹,恰似他此刻一塌糊涂的心境。他望着窗外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灯笼,终于明白这场舆论之战,自己输得彻彻底底。而天元镖局,却借着这场精心策划的造势,不仅救出了兄弟,更让“革新者”的名号传遍江南,为日后的发展铺平了道路。
林远站在新落成的物流调度中心,看着墙上不断更新的运输线路图。那些用红绸标注的接力站点,宛如夜空中璀璨的星子。苏婉娘送来最新的商户合作意向书,忍不住笑道:“掌柜,如今咱们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只是这舆论造势虽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这不是终点,而是起点。”林远目光坚定,“胡文远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趁着这股东风,将业务拓展到更广阔的天地。让所有人都知道,天元镖局要走的路,从来不是与同行争一时长短,而是要开创整个漕运的新时代。”
夜色渐深,扬州城的灯火与运河波光交相辉映。天元镖局的旗号在晚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勇气、智慧与变革的故事,而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书写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