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个崩坏的世界里,似乎失去了它原本的刻度。日升月落,不再意味着按部就班的工作与休息,而是生存与死亡的又一次轮转。自从上次在仓库附近意外“搭救”了陈海他们,并与那个自称周勇的健身教练分道扬镳后,日子仿佛又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当然,这种平静是相对的,是建立在我们将自己龟缩在这栋居民楼里,尽量减少与外界接触的基础上的。
卢远大叔的恢复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要好一些。或许是方静医生专业的处理和后续细心的照料起了关键作用,又或许是求生的意志本身就是一剂良药。最初那几天,他几乎完全卧床,高烧反复,伤口也时常传来钻心的疼痛,整个人虚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烛火。方静医生几乎寸步不离,换药、观察、物理降温,用尽了他们搜集到的有限药物。陈默和沐璇则负责外出搜寻物资,以及处理那些试图靠近他们这栋楼的零星感染者。
渐渐地,卢远大叔能坐起来了,脸色也恢复了些血色。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沉默,偶尔会和陈默他们说说话,尽管声音依旧虚弱,但眼神里重新有了光彩。他会询问外面的情况,会为陈默和沐璇外出时的安全担忧,也会对方静医生表达感激。看着他一天天好转,他们紧绷的心弦也稍稍放松了一些。他甚至开始尝试着在房间里慢慢活动,拄着一根陈默用拖把棍临时改造的拐杖,虽然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咬着牙坚持着。他说,不能一直拖累他们,得尽快好起来,至少能自己照顾自己。
陈默和沐璇的外出寻食变得更加规律,也更加默契。那个位于城郊的物流园仓库,成了他们赖以生存的生命线。每一次前往,都像是一次例行的冒险。路线陈默早已烂熟于心,哪条小巷相对安全,哪个街角可能有潜伏的危险,哪个建筑的废墟可以作为临时的掩体,他都了如指掌。
并且他们的配合也越来越好。陈默负责规划路线、观察环境、处理突发状况,而沐璇的枪法在一次次的实战中突飞猛进。她不再是那个初遇危险时会惊慌失措的女孩,虽然紧张依旧难免,但她总能在陈默发出指令的瞬间,冷静地举起那把陈默亲手做的电磁枪,精准地命中目标。她的眼神专注而锐利,开枪的动作也越来越果断。有时,面对数量不多的普通感染者,他们甚至不需要开枪,利用地形和一些小技巧,就能悄无声息地绕过去,或者用近战武器快速解决。
“陈默,左边巷口,两个,速度不快。”沐璇压低声音,透过车载对讲机的电流声传来,清晰而冷静。他们现在已经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简洁高效。
陈默瞥了一眼后视镜,确认后方暂时安全,随即放慢车速,将车子悄悄停在一个废弃报刊亭的阴影里。“收到。你负责警戒车后,我处理。”
陈默推开车门,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借着墙角的掩护,他探头观察。正如沐璇所说,两个步履蹒跚的感染者正漫无目的地在巷口徘徊,它们身上穿着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服,裸露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败色,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对付这种落单的普通感染者,他已经很有经验。抽出腰间的匕首,深吸一口气,计算好距离和角度,猛地冲了出去。
刀刃带着风声,精准地刺入了第一个感染者的头颅,污浊的液体溅出。另一个感染者被惊动,迟钝地转过身,张开布满獠牙的嘴,朝陈默扑来。陈默侧身避开它的扑咬,同时手腕翻转,匕首的尾部狠狠砸在它的太阳穴上,它晃了晃,颓然倒地。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几乎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搞定。准备继续前进。”陈默拿着对讲机说道。
“收到。后面安全。”沐璇的声音传来。
回到车上,沐璇递给陈默一瓶水。“越来越熟练了啊,陈默。”她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但眼神里更多的是一种历经磨难后的沉静。
“你也一样。”陈默发动汽车,继续向着物流园的方向驶去,“不过,不能大意。这个仓库虽然食物充足,但我们来的次数太频繁了,难保不会被其他人发现。而且,里面的东西也不是无限的。”
沐璇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忧虑:“是啊,我们每次都尽量只拿需要的部分,希望能撑得久一点。但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而且,我总觉得,最近外面的感染者好像……变多了?”
她的话也正是陈默的担忧。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市里的幸存者越来越少,而感染者的数量却似乎有增无减。它们变得更加具有攻击性,甚至偶尔能看到一些行动明显更敏捷、或者体型更庞大的变异个体。每一次外出,风险都在增加。
幸运的是,那个物流园仓库的位置确实偏僻,而且入口隐蔽,直到现在,似乎还没有被其他人发现。他们每次都小心翼翼,尽量不留下痕迹。仓库里的物资种类繁多,除了大量的压缩饼干、罐头、方便面等速食食品,还有成箱的瓶装水、饮料,甚至一些真空包装的肉干和糖果。这些物资极大地缓解了他们的生存压力,也为卢远大叔的康复提供了必要的营养。
就这样,在一次次紧张的搜寻和相对安稳的蛰伏中,日子一天天过去。窗外的景象开始悄然发生变化。覆盖了整个城市的皑皑白雪,在日渐升高的气温下开始融化。起初是屋檐滴落的雪水,然后是路面积雪的消退,最后,连那些堆积在角落里的厚厚雪堆也逐渐缩小,露出了底下被掩盖了整个冬天的城市残骸。
春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了。
然而,这个春天带来的并非全然的生机与希望。随着冰雪的消融,那些在寒冬里被冻僵、被掩埋的东西,开始重新暴露在空气中。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散落在街道上、小区里,甚至就在他们楼下的感染者尸体。
整个冬天,气温极低,这些尸体被冻得硬邦邦的,虽然可怖,但至少没有立刻腐烂。他们之前为了清理楼下的威胁,射杀了不少试图靠近的感染者,它们的尸体就那样堆积在楼下的空地上,被后来的大雪覆盖。现在,雪化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开始弥漫开来。起初还只是淡淡的,若有若无,但随着气温的持续回升和阳光的照射,那味道变得越来越浓烈,越来越刺鼻。那是一种混合了腐肉、污血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化学物质的恶臭,仿佛整个城市都在腐烂、发酵。即使他们紧闭门窗,用布条塞住缝隙,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还是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沐璇好几次都忍不住干呕,脸色苍白。卢远大叔也因为这股气味而食欲不振,精神萎靡。连陈默这样嗅觉不算特别灵敏的人,也感到阵阵反胃和头晕。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天傍晚,方静医生在仔细检查了卢远大叔的伤口恢复情况后,表情凝重地对陈默和沐璇说道。她的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忧虑。
“怎么了,方医生?是卢远大叔的伤口……”沐璇紧张地问道。
“老卢的伤口恢复得还不错,感染基本控制住了,正在慢慢愈合。”方静医生摇了摇头,目光投向窗外,尽管窗户紧闭,窗帘也拉着,但那股腐臭味仿佛依旧穿透了阻隔,“我说的是外面的情况。这么多尸体长时间堆积、腐烂,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温度回升的季节,非常容易滋生细菌和病毒,引发大规模的瘟疫。比如霍乱、伤寒,甚至可能出现一些我们未知的、更可怕的传染病。我们现在缺医少药,一旦爆发瘟疫,后果不堪设想。”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严肃:“我们现在呼吸的每一口空气,可能都带着致命的病菌。虽然陨石病毒本身似乎不通过空气传播,但腐烂尸体带来的次生灾害,同样是致命的。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一个更安全、更卫生的新庇护所。”
方静医生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他们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瘟疫!这个词本身就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力量,尤其是在这个医疗系统早已崩溃的末世。他们好不容易从感染者的威胁下暂时安顿下来,现在却又面临着另一种无形的、可能更可怕的威胁。
陈默沉默了。方静医生说的是事实,作为一名医生,她的判断无疑是专业的,也是他们必须正视的。那股日益浓烈的恶臭,本身就是大自然发出的最直白的警告。继续留在这里,无异于坐以待毙。
“离开?”沐璇喃喃道,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不安,“可是……我们能去哪里呢?外面那么危险……”
卢远大叔也拄着拐杖,慢慢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着楼下那些已经开始腐烂、甚至吸引来一些乌鸦和不知名虫子的尸体,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沉重:“是啊,方医生说得对。这里……是不能再待了。只是,带着我这个累赘,去哪里都不方便……”
“卢远大叔,你别这么说!”沐璇立刻反驳道,“我们是一个团队,不会丢下你的。”
“没错。”陈默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坚定,“方医生说得对,我们必须走。留在这里,迟早会出问题。至于去哪里……”
陈默的目光扫过房间角落里那张他们从附近废弃办公室里找到的城市地图。上面用红色的笔标注了他们现在的位置,以及那个重要的物流园仓库。地图上还有一些其他的标记,是他们之前讨论过的、或者道听途说的一些可能存在幸存者据点或物资点的地方,但大多都打上了问号,充满了不确定性。
“我们需要一个新的庇护所。”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这个地方必须满足几个条件:第一,相对安全,易守难攻,能够抵御感染者的冲击;第二,有可靠的水源,或者靠近水源;第三,环境卫生条件要好,远离大规模的尸体堆积区域;第四,最好……离那个物流园仓库不要太远,方便我们补充物资。”
这几个条件,说起来容易,但在如今这个满目疮痍的城市里,要找到一个完全符合的地方,谈何容易?
“城西的那个军方据点呢?”沐璇忽然想起了之前收到的那条短信,“我们把孙教授和学生们送去的地方。那里应该符合条件吧?”
陈默摇了摇头:“军方据点……人太多,太复杂。我们不清楚那里的具体情况,贸然过去,未必是好事。而且,那里离物流园太远了,我们不可能每次都穿越大半个城市去补充物资。”陈默对大型聚集地有种本能的排斥,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潜在的风险也更大。末世之中,人性的险恶有时比感染者更可怕。毕竟,看过丧尸电影的同学都知道,聚居点必刷怪!
“那……城南大学附属医院那边呢?”方静医生提议道,“我们之前去过,那里的建筑结构很坚固,楼层也高,视野开阔。而且,医院里或许还能找到一些我们需要的医疗设备和药品。虽然我们上次离开时那里也有不少感染者,但也许……我们可以想办法清理出一块安全的区域?”
医院……陈默皱了皱眉。医院确实建筑坚固,但那里同样是感染者密集的区域,而且医院本身就意味着疾病和死亡,总感觉不是一个理想的长期居住地。不过,方静医生的提议也并非全无道理,至少,那里他们相对熟悉一些。
“或者……我们可以找找看有没有地下的设施?”卢远大叔忽然开口,“比如大型商场的地下停车场、人防工程,或者地铁站?地下相对隐蔽,也许能避开大部分地面上的危险?”
地下设施?这倒是一个思路。陈默记得这个城市确实有一些大型的人防工程,还有贯穿城市的地铁网络。但地下同样意味着黑暗、潮湿、空气不流通,而且一旦出入口被堵死,或者内部出现感染者,后果不堪设想。他们之前在地下管道里的经历可算不上愉快。
一时间,众人陷入了沉默。每个人都在思考着可能的去处,权衡着利弊,但似乎没有一个完美的选项。每一个选择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未知。
“我们还有多少食物和水?”陈默打破了沉默,看向沐璇,她一直负责管理他们的物资储备。
沐璇走到墙角的几个大整理箱旁,打开盖子清点了一下:“省着点用的话,食物大概还能支撑一周左右。水稍微多一点,但饮用水也不算充裕了。药品方面,抗生素和常用的消炎、止痛药还有一些,但也不多了。”
一周……时间很紧迫。他们必须在物资耗尽之前,找到新的落脚点并完成转移。
“这样吧,”陈默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明天,我和沐璇再去一次物流园,尽可能多地补充一些必要的物资,尤其是饮用水和保质期长的食物。同时,我们沿着途中的几条备选路线,重点侦查一下几个可能的地点。方医生,你和卢远大叔留在家里,务必锁好门窗,保持警惕,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陈默的目光落在地图上,手指点在了几个区域:“重点关注这几个地方:一个是靠近物流园的一个废弃工业区,那里厂房多,围墙高,也许有合适的建筑;一个是城东边缘的一个度假村,那里相对偏僻,建筑独立,环境可能好一些;还有一个是……市图书馆,那栋建筑据说很坚固,而且楼层高,视野好,内部空间也大。”
这几个地点各有优劣,都需要实地考察才能做出判断。
“好。”沐璇立刻点头同意。
“没问题,我们会小心的。”方静医生也应道。
卢远大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决定做出,压在心头的沉重感似乎减轻了一些,但新的焦虑又随之而来。未知的迁徙之路,潜藏的危险,都在前方等待着他们。这个腐朽的春天,注定不会平静。
当晚,他们简单地吃了些东西,就开始为明天的行动做准备。检查武器、弹药,规划详细的侦查路线,准备好应急的医疗包和工具。夜深人静,窗外只有那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和偶尔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我躺在简易的地铺上,却毫无睡意。
脑海中不断闪过各种画面:拥挤的公交车,代码的世界,陨石坠落的火光,感染者狰狞的面孔,沐璇坚定的眼神,方静医生忧虑的表情,卢远大叔蹒跚的脚步……还有陈海那张在绝望中重逢的脸。
我们真的能找到一个新的、安全的家吗?在这个已经彻底崩坏的世界里,所谓的“安全”,又能持续多久?陈默不禁在心中问自己。
他不知道答案。但他只知道,他们必须活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身边的人。
明天,将是充满未知和挑战的一天。陈默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积蓄体力。因为他知道,从明天开始,他们又将踏上一段新的、更加艰难的旅程。迁徙的齿轮,已经开始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