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化不开,沉沉地压在城市的废墟之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淡淡的铁锈般的血腥味、垃圾腐败的酸臭,还有一种属于死亡的、冰冷的尘埃气息。偶尔,从废墟深处传来几声非人的、嘶哑的低吼,如同鬼魅的呓语,时刻提醒着幸存者,这个曾经繁华的世界早已獠牙毕露,危机四伏。
仓库那扇饱经风霜的铁门在陈默手中发出“吱呀”一声轻微而刺耳的呻吟,在这死寂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他没有丝毫犹豫,如同融入阴影的猫,侧身敏捷地闪了进去,沐璇紧绷着神经,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跟了进来。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令人不安的黑暗。
刚才那一番惊心动魄的“救援”,其实完全是个意外,并非出自陈默的主动意愿。他深知自己不是什么救世主,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幻想。在这个弱肉强食、秩序崩坏的末世之中,“自保”才是刻在他骨子里的第一准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保护好自己和身边这个他承诺过要保护的女孩,才是最现实、最首要的任务。
只是当时的情况太过紧急,那伙人被数量远超他们的感染者逼进了一个狭窄的巷道死角,嘶吼声、枪声和绝望的哭喊声混杂在一起,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若不出手,那些人断无生还的可能,结局只会被撕成碎片。
或许是沐璇那双大眼睛里闪烁的、带着一丝不忍和明显恳求的眼神触动了他;或许是他内心深处,那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残存的一丝属于文明社会的不忍之心在作祟;又或许,仅仅是程序员面对“bug”(眼前这必死的局面)时下意识想要“fix”(修正)的本能……总之,他终究还是出手了。
他没有选择直接冲下去硬碰硬,那是莽夫所为。他迅速观察了周围的环境。感染者们对声音和光亮极为敏感,通过射击仓库的大门与一切可以发出噪音的物体,一时间,大部分感染者都调转方向,嘶吼着扑向了骚乱的源头。就是这短暂的混乱,为那伙被围困的人创造了绝一线的生机,他们抓住机会,连滚带爬地从巷子的另一端逃了出去。
整个过程,陈默的动作冷静、精准、高效,没有一丝多余的花费,仿佛只是在调试一段复杂的代码。
“我们……我们真的不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吗?确认一下他们是否安全?毕竟……毕竟我们救了他们。”沐璇的声音很轻,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和一丝不确定。她看着陈默已经开始沉默地检查仓库里的物资,将找到的几罐看起来还未过期的水果罐头、几包硬邦邦的压缩饼干和几瓶瓶装水塞进背包,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救援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陈默摇了摇头,甚至没有抬头看她,只是低沉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他的动作依旧冷静而高效,手指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个罐头的密封性,确认没有鼓包或者锈蚀。仓库里光线昏暗,只有手电筒的光束在布满灰尘的货架间移动,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散发着一股陈旧物品特有的霉味。角落里似乎有老鼠跑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让沐璇不由得往陈默身边靠了靠。
他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排斥与陌生人进行不必要的接触,尤其是在这种朝不保夕的环境下。人心叵测,比感染者更可怕的,往往是活下来的人。谁知道那些人是感恩戴德,还是会见财起意?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下一个威胁?贸然接触,很可能会带来无法预料的麻烦,甚至是致命的危险。在这个世界上,信任是最昂贵的奢侈品,他付不起随意挥霍的代价。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沐璇,看到她脸上那难以掩饰的、略显失望的神情,心中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但那感觉转瞬即逝。他将最后一瓶水塞进背包,拉上拉链,语气不容置疑:“我们有自己的计划和路线,没必要节外生枝。带上东西,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天亮前必须回到住所。”
沐璇轻轻“哦”了一声,很识趣地不再多问。她越来越了解陈默的性格,虽然有时候觉得他过于冷漠和谨慎,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但无数次的经历证明,他的判断往往是正确的,他的谨慎并非杞人忧天。她默默地接过陈默递过来的一个稍小的背包,检查了一下背带,将其背在自己身上,里面装着一些相对较轻的食物和水。
两人将物资塞满背包,剩下的物资留着以后来拿,毕竟一次性也运不完这么多的物资。两人大致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后,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仓库的后门,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夜色是他们最好的掩护。陈默凭借着对这片区域模糊的记忆以及程序员特有的、强大的逻辑分析和空间构建能力,在脑海中快速规划着返回住所的最优路线。他选择的路径大多是狭窄的后巷和小路,尽量避开那些宽阔的主干道和大型建筑物,因为那些地方往往是感染者聚集的重灾区。
他们很快找到了之前藏在土坡后面的越野车。这辆车是他们消灭了一伙“鬣狗”后缴获来的,底盘高,动力足,是除了仰望U8,他们在末世中重要的代步工具。发动引擎时,陈默特意没有立刻挂挡,而是将引擎保持在怠速状态,等了几秒钟,侧耳仔细倾听周围的动静。夜风吹过废墟的呜咽声,远处隐约的嘶吼,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异常。确认安全后,他才缓缓将车驶出藏匿点,车灯在开启的瞬间划破了浓重的黑暗。
车辆行驶在空旷而破败的街道上。车灯的光柱如同舞台上的追光,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但光柱之外,依旧是无尽的、潜藏着未知的黑暗。路面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杂物——被风吹起的塑料袋,还有随处可见的、早已失去主人的废弃车辆,它们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停在路边或撞在障碍物上。偶尔,车灯会扫过雪地上凝固的、已经发黑的暗红色血迹,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这里可能发生的惨剧。
沐璇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紧紧地抓住车门上方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她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黑暗景象,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心头一紧。车厢内只有引擎的轰鸣和两人略显压抑的呼吸声。
就在车辆小心翼翼地驶过一个被瓦砾半掩埋的街角,准备拐入另一条相对宽阔、但看起来还算完整的道路时,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突然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群人影。他们看起来相当狼狈,衣衫褴褛,有些人身上似乎还带着伤,正聚在一起,朝着车辆驶来的方向焦急地张望着,看那样子,似乎是在特意等待着什么。
陈默的眉头瞬间皱紧,几乎是下意识地踩下了刹车,放慢了车速。他的眼神锐利如鹰,迅速扫过那群人。借着车灯的光芒,他立刻认出了这群人——正是刚才他们在仓库附近出手“救”下的那伙幸存者!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们猜到了自己会走这条路,特意在这里等着?陈默的心中瞬间升起一股警惕。
“是他们!”沐璇也同时认了出来,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他们怎么会在这里等我们?”
那伙人显然也看到了这辆在黑夜中如同幽灵般驶近的越野车,短暂的愣神之后,立刻爆发出了一阵难以抑制的兴奋。他们开始用力地朝着车辆挥舞手臂,嘴里大声呼喊着什么。虽然距离还有些远,引擎声也有些嘈杂,但陈默还是隐约听到了“谢谢”、“等等”、“救命恩人”之类的词语。
陈默的第一个念头,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就是立刻猛踩油门,掉头或者加速冲过去,甩开他们,迅速离开这里。他不想和这些人产生任何瓜葛。萍水相逢,出手相助已经是极限,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他完全没必要,也不想再与他们有更深入的接触。他握紧了方向盘,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分明,右脚已经悬在了油门踏板上方,随时准备发力。
然而,就在他即将付诸行动的刹那,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无意间扫过了那群激动的人影,最终落在了队伍稍后方的一个身影上。那个人影看起来有些瘦弱,身上穿着一件明显不太合身的、沾满污渍的外套,脸上带着惊魂未定和疲惫不堪的表情,但那张脸……尽管被污垢和恐惧掩盖了大半,但那轮廓,那眉眼……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是陈海!
那个在公司里总是咋咋呼呼,性格开朗外向,热衷于各种八卦,上班总想着摸鱼,但人却没什么坏心眼的测试部小子!他怎么会在这群人里?!
这个石破天惊的意外发现,让陈默准备踩下油门的动作瞬间僵硬、停滞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确认自己不是因为疲惫和紧张而产生了幻觉。在这个偌大的、已经沦为人间地狱的城市里,经历了陨石撞击、感染爆发的浩劫之后,竟然还能遇到昔日的同事?这概率,简直比连续中两次彩票头奖还要低!
“怎么了?陈默?”沐璇敏锐地察觉到了陈默的异样,他的身体瞬间紧绷,连呼吸都停顿了一下。她顺着陈默僵直的目光看去,很快,她也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用手捂住了嘴,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惊呼:“天呐……是陈海!真的是陈海!他……他竟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