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在御书房角落发出沉缓的滴答声,苏婉儿的指尖悬在《后妃列传》书脊上足有半刻。
案头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晃,将她映在墙上的影子晃成一片模糊的墨色——像极了昨夜皇后密信里那句\"你现在不能轻举妄动\"的字迹,明明浸着劝诫,却又藏着说不出的紧迫。
她深吸一口气,指节抵着书页慢慢翻开。
竹影掠过纸面时,先皇后的画像恰好露出来。
月白团窠纹宫装,眉如远黛,眼尾那颗泪痣在月光下泛着淡青——镜中自己的容貌突然与这画像重叠,连左耳垂上那颗米粒大的红痣都生在同一位置。
\"哗啦\"一声,书页被风翻到后几章。
苏婉儿正要去按,一段极小的附录突然撞进视线:\"皇仪七年,诏封灵玉为'承恩女',赐居庄宅,然未及册礼,庄毁人亡。\"
她的呼吸陡然一滞,指尖重重压在\"灵玉\"二字上。
那两个字像烧红的炭,隔着纸都烫得她发颤——这是正史里从未出现过的记载!
她分明记得前日在史馆查了三个时辰的《大昭典章》,所有关于皇仪年间的记录里,\"承恩女\"的封号都是空白。
\"系统,确认当前书页内容。\"她在识海里默念,耳后立即传来微不可察的刺痛——这是\"过目不忘\"技能启动的征兆。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泛黄纸页上的每道折痕、每个墨点都清晰地刻进脑海:附录末尾有极小的朱批,\"着宗正寺秘档收\",字迹是先皇惯用的瘦金体。
\"小梅。\"她突然开口,声音惊得烛火一跳。
外间守夜的小丫鬟立刻掀帘进来,鬓角的珍珠步摇还带着凉意:\"郡主有何吩咐?\"
\"你去东宫藏书阁,查这本书的来历。\"苏婉儿将《后妃列传》推过去,\"重点问管书的老太监,这书何时从秘档移出,为何会出现在西山旧寺。\"
小梅接过书时指尖发颤——东宫藏书阁是先皇生前最看重的地方,连太子都要递牌子才能进去。
她福了福身,广袖扫过案头凉透的百合羹,\"奴婢这就去。\"
烛火又跳了七次,小梅回来时额角沾着细汗,青缎裙角蹭了块灰:\"回郡主,东宫周公公说,这书原属秘档阁最里层的檀木柜,三年前先皇忌辰才被移到西山旧寺。
他说...秘档阁的书,若非事关重大,断不会轻易外借。\"
苏婉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三年前?正是她被接入宫的前一年。
窗外传来打更声,\"咚\"的一下,惊得檐下铜铃乱响。
她突然想起方公公昨日塞来的密报——西南驻军调动,带头的是皇后母家侄孙。
而皇后密信里那句\"不能轻举妄动\",此刻突然有了新的注解。
第二日卯时三刻,苏婉儿换了件月白缠枝莲纹宫装,袖中藏着玉牌,带着小梅往东宫去。
方公公守在宫门口,见着她便堆起笑:\"郡主这是...\"
\"替陛下整理旧档。\"她将腰牌递过去,\"昨日御书房漏了几卷东宫的奏报,劳方公公通融。\"
方公公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扫过她腰间\"御前辅政使\"的银鱼符,到底没敢多问,只哈着腰掀了门帘:\"郡主请,奴婢在外面候着。\"
东宫秘档阁的霉味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
苏婉儿接过小梅递来的铜灯,火光映得满架的羊皮卷泛着青灰。
她蹲在最下层的檀木柜前,指尖拂过积了半寸厚的灰——这里的卷宗按年份码得整整齐齐,皇仪七年的位置却空了三寸宽的缝隙。
\"找皇仪七年的火灾记录。\"她对小梅说,声音压得极低。
小梅应了一声,搬来木凳踩上去。
两人翻到第七个樟木箱时,一叠泛黄的纸页突然从箱底滑落。
苏婉儿弯腰去捡,半片残页恰好落在她脚边,墨迹被水浸得模糊,却有几个字刺目地清晰:\"疑有外力介入......灵玉下落不明。\"
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袖中的玉牌开始发烫,隔着两层素纱都能灼得皮肤发红——这是自她入官以来,玉牌第二次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第一次,是她在御花园捡到半块碎玉,与自己的玉牌严丝合缝。
\"郡主?\"小梅见她发怔,伸手要扶。
苏婉儿猛地回神,迅速将残页塞进袖中,又将樟木箱原样堆好。
她抬头时,秘档阁的窗纸已泛起鱼肚白,晨雾透过窗棂漫进来,将满架的卷宗都浸成了青灰色。
\"去请陈大人。\"她对小梅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就说...就说玉昭郡主有事相商。\"
小梅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时带翻了木凳。
苏婉儿望着地上歪斜的木凳,又低头看向袖中鼓起的残页——那半片纸压着她的腕骨,像一块烧红的炭,正一寸寸烙进血肉里。
殿外传来方公公尖细的嗓音:\"陈大人到——\"
苏婉儿深吸一口气,将袖中残页又往里塞了塞。
晨雾漫过她的裙角,模糊了腰间银鱼符的纹路,却清晰地映出她眼底翻涌的暗潮:二十年的局,该掀了。
陈大人掀帘进来时,靴底沾着未融尽的晨露,在青石板上洇出两个浅淡的湿痕。
他朝苏婉儿拱了拱手,圆脸上堆着笑:\"郡主这大清早的唤下官,可是御膳房又备差了点心?\"
苏婉儿指尖轻轻叩了叩案上摊开的《宫务杂记》,封皮上的金漆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陈大人掌管宫务二十年,该知道本宫要的不是点心。\"她从袖中抽出半片残页推过去,\"劳烦查查皇仪七年四月十五,城郊庄宅的火案记录。\"
陈大人的胖手指刚碰到残页便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抬头时额角已沁出细汗:\"郡主这...宫务旧档向来不外传,当年火案又属禁忌......\"
\"陈大人忘了?\"苏婉儿解开腰间银鱼符,露出内侧刻着的螭纹,\"上月陛下亲赐的玉令,可着本宫协理六宫事宜。\"她将玉令往案上一搁,螭纹在阳光下泛着幽绿的光,\"是要下官去御书房请陛下亲笔手谕,还是陈大人现在便带本宫去看档?\"
陈大人的喉结动了动,胖脸肉眼可见地垮下来。
他掏出帕子擦了擦鼻尖,赔笑道:\"郡主稍候,下官这就去取钥匙。\"转身时官靴踢到门槛,差点栽个踉跄。
档案库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时,苏婉儿的心跳漏了一拍。
陈大人举着铜灯在前,泛黄的卷宗在架上码得整整齐齐,最里层的牛皮纸卷上赫然写着\"皇仪七年·宫禁要案\"。
她接过陈大人递来的卷宗,指尖刚触到封皮便抖了抖——卷首朱批\"着毁\"二字被人用墨重重涂过,却仍能看出先皇的笔锋。
展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小楷里\"戌时三刻,城郊庄宅走水有黑衣蒙面人越墙而入护院十三人尽皆昏迷\"等字句刺得她眼眶发疼。
\"陈大人。\"她的声音发紧,\"这卷宗为何未毁?\"
陈大人缩着脖子往门后挪了半步:\"当年...当年老奴见着'黑衣'二字,想着许是有人要翻旧账,便...便藏了半卷。\"他搓着双手,\"郡主可千万别说是下官漏的,否则下官这把老骨头...\"
苏婉儿没再听他絮叨。
她盯着\"黑衣蒙面人\"几个字,袖中玉牌又开始发烫——与昨日在秘档阁时的灼痛如出一辙。
原来不是巧合,是玉牌在靠近真相时发出的警示。
傍晚时分,偏殿的檀香烧到第三柱。
乳母张氏被小梅从浣衣局接来,青布裙角还沾着皂角沫,见着苏婉儿便要行大礼,被她一把扶住:\"乳母快坐,我有话问你。\"
张氏坐下时,膝盖压得木凳吱呀响。
她望着苏婉儿的脸,眼眶渐渐红了:\"郡主生得真像...真像先皇后娘娘的妹妹,当年那灵玉姑娘。\"
苏婉儿将《后妃列传》的附录内容轻声念出,末了问:\"乳母当年在长公主身边当差,可听过庄宅失火的事?\"
张氏的手突然抓住她的衣袖,指节因用力泛白:\"老奴怎会忘?
那年老奴跟着长公主去城郊进香,正遇着庄宅起火。
火光大得能映红半边天,老奴远远瞧着,有辆青布马车从后门溜了——\"她喉间发出呜咽,\"马车上坐着个穿月白小袄的嬷嬷,怀里抱着个襁褓,那襁褓上的并蒂莲绣样...和郡主小时候盖的那床被子,一模一样。\"
苏婉儿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想起自己幼年时总爱抱着的那床旧被,后来被后母以\"庶女用不得精细物件\"为由烧了,只余下半片绣着并蒂莲的角料,此刻正收在妆匣最底层。
夜风卷着桂香扑进窗来,苏婉儿站在御花园的醉月亭里,望着天边残月像枚被揉皱的银箔。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响起时,她指尖微微发颤:\"任务'玄主真容'进度30%,新线索:庄宅遗孤、神秘马车、玉牌共鸣。\"
张氏临走前的话还在耳边:\"当年救火时,有个端茶的小婢女从狗洞爬了出去,后来被发落到...被发落到冷宫。\"她望着亭外摇曳的竹影,月光将影子拉得老长,像极了冷宫那道锈迹斑斑的铁门。
更漏敲过三更时,苏婉儿摸出妆匣里的半片绣角,并蒂莲的金线在月光下泛着暗黄。
她将绣角与袖中残页并在一起,突然发现残页边缘的水痕,竟与绣角上的茶渍形状分毫不差——那是当年那个小婢女,在逃跑时打翻的茶盏。
\"小梅。\"她轻声唤道,\"去取件深色宫装,再备盏避瘟汤。\"
小梅揉着眼睛从暖阁出来,见她眼底的暗潮,突然打了个寒颤。
她望着苏婉儿将玉牌系在腰间,月光透过亭角铜铃,在她裙角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当年那辆青布马车,碾过灰烬时扬起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