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敲过最后一响时,苏婉儿额角的冷汗已将枕巾洇出深色水痕。
赵顼攥着她的手几乎要掐进肉里,指节泛白地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上,另一只手死死揪着太医张的衣袖:“你不是说只是受了风寒?”
太医张的山羊胡被夜风吹得乱颤,他第三次翻开苏婉儿的眼皮,瞳孔里映着烛火却散着异光。
“陛下,郡主脉象……似有两股气在体内相冲。”他指尖在她腕间游移,“一股是极清的木气,另一股……像是被封印的灵识突然苏醒。”
苏婉儿突然发出一声闷哼,睫毛剧烈颤动。
赵顼立即俯身,额头抵着她的,声音发颤:“婉儿?醒一醒,朕在这儿。”
意识混沌中,苏婉儿听见无数声音突然炸开。
像是有人扯开了蒙在耳边的棉絮——赵顼喉间压抑的哽咽,太医张指尖按在她腕上时心跳的慌乱,窗外值夜小太监搓手跺脚的低语:“这都三更天了,御膳房的参汤怎么还没送……”
最清晰的是赵顼的情绪,像团翻涌的黑雾裹着她。
那黑雾里有恐惧,有自责,还有一丝她从未察觉过的、深到发苦的孤独。
“陛下……”她哑着嗓子开口,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
赵顼猛地抬头,眼眶泛红,连声音都在抖:“我在,我在。”
苏婉儿突然愣住。
她分明没说话,可赵顼眼底的慌乱却瞬间转为狂喜——他听见了?
不,不是听见。
她望着他,心里想着“我没事”,而他眼中的情绪立刻变得安定,像被人轻轻抚过乱羽的鸟。
太医张的手突然一抖,脉枕“啪”地掉在地上。
“郡主……您的眉心。”他颤巍巍指着铜镜,苏婉儿偏头望去,镜中倒影的眉心正浮着一点暗红印记,像片被血浸过的曼陀罗花瓣,随着呼吸明灭。
系统提示:“心灵共鸣”技能进化完成,当前等级Lv.2。
可感知半径十米内生物情绪波动及浅层意识,强度随宿主精神力提升。
机械音在耳畔响起时,苏婉儿终于明白昨夜的头痛从何而来。
她望着赵顼仍攥着自己的手,试着去感知——他掌心的温度里裹着后怕,后颈的薄汗是因为刚才一路抱着她从御书房跑到凤仪宫时的急切,而更深层的情绪里,藏着根刺,扎得他心口发闷。
次日清晨,苏婉儿在凤仪宫的软榻上醒来。
窗外的麻雀正扑棱着翅膀,她望着守在榻边、眼尾泛青的赵顼,忽然开口:“陛下昨夜没去上早朝?”
赵顼正端着参汤的手顿了顿。
她分明没看见他的动作,却准确捕捉到他喉结滚动时的懊恼:“礼部的人说……为你正名的旨意不急在一时。”
苏婉儿垂眸抿了口参汤,甜味在舌尖散开时,她“看”到了他藏在平静下的焦躁——朝会时户部王大人递了本参劾江南盐商的折子,可折子上的漏洞连她都能看出来,赵顼却压着没批。
“臣妾想去御书房走走。”她将空碗递给宫女,起身时故意踉跄一步。
赵顼立刻扶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纱衣传来,连带他此刻的情绪也清晰起来:担忧里混着一丝期待,像个怕被拒绝的孩子。
御书房的檀香刚燃到第二柱,王大人抱着账本进来时,苏婉儿正倚在窗边逗鹦鹉。
“玉昭郡主安好?”王大人行礼拜见,声线里带着长辈的关切。
可她“看”到的却是他袖中账本下藏着的密信,信纸上的字迹被汗水洇开,写着“切记不可轻动”。
“王大人近日可是为江南盐税的事烦心?”她忽然开口。
王大人的手指猛地收紧,账本边角被捏出褶皱:“郡主如何得知?”
赵顼的目光在两人间扫过,苏婉儿能清晰感知到他此刻的警惕——他在怀疑王大人是否与暗桩有关。
她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前日臣妾见李掌柜往户部送了箱西域葡萄,不知是否与盐税有关?”
王大人的脸瞬间涨红:“那是老夫老家的侄子送来的!与公务无关!”他气呼呼地翻开账本,可苏婉儿“看”到他心底的慌乱——那箱葡萄里,确实塞着李掌柜让他缓查盐税的密信。
赵顼的指尖在御案上轻叩两下,王大人立刻噤声退下。
待门帘落下,苏婉儿转身时,正撞进赵顼审视的目光里。
他的情绪像团被风吹动的云,疑惑、试探、还有一丝藏得极深的期待:“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夜宴设在承晖殿,月光透过琉璃窗洒在酒盏上,像落了满桌碎银。
苏婉儿执起酒壶为赵顼添酒时,“看”到他喉结滚动,情绪里翻涌着犹豫——他想告诉她关于太子的事,却又怕牵连她。
“陛下这几日翻《贞观政要》翻得勤了。”她将酒盏推到他手边,“臣妾记得,太宗皇帝说过‘知子莫若父’。”
赵顼的筷子“当啷”一声落在瓷盘上。
他望着她,眼底的情绪翻涌如潮,最后化作一声长叹:“太子近日总说头痛,太医院诊不出问题。朕派暗卫查过,他书房里有顾文渊的旧物。”
顾文渊是前太子太傅,半年前因通敌罪被处斩。
苏婉儿“看”到赵顼心底的刺痛——他与太子本是最亲的父子,如今却要互相试探。
“或许……可以让太医张调配些安神汤?”她轻声道,“太子喝了睡得沉,说不定能说些梦话。”
赵顼的手指在她手背轻轻一按,情绪里漫开暖意:“你总是能想到办法。”
子时三刻,太子寝殿的烛火终于熄灭。
苏婉儿躲在廊下的阴影里,“看”着殿内的动静——太子翻了个身,眉头紧皱,意识里浮起模糊的画面:顾文渊跪在地上,鲜血染红了他的朝服,而太子自己攥着半块玉牌,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老师……我不是故意的……”
她指尖的玉纹微微发烫,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检测到关键信息,宿主可选择记录或忽略。”
苏婉儿握紧袖口,将感知到的画面在脑海里一一理清。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她捧着写满字迹的宣纸站在御书房外,透过雕花窗棂,看见赵顼正伏案批折子。
他的情绪里裹着疲惫,却藏着一丝即将拨云见日的期待。
门内传来墨锭研磨的声响,苏婉儿深吸一口气,抬手叩响了门环。
御书房的烛火在宣纸上投下摇晃的影,赵顼捏着苏婉儿连夜誊写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最后一行墨迹未干,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喉结上下滚动两下,突然将纸页按在御案上,抬头时眼底泛着水光。
\"原来他在梦中喊的'老师',是愧疚。\"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瓷片,指尖轻轻抚过\"太子攥着半块染血玉牌,重复'我不是故意的'\"那行字,\"朕总以为...他恨朕杀了顾文渊。\"
苏婉儿站在案前,垂着的手悄悄攥紧袖口。
她能清晰感知到赵顼心底翻涌的情绪——最表层是酸涩,像咬开未熟的青梅;往下是滚烫的疼,来自十年前自己与先太子夺嫡时,父亲也这样怀疑过自己;最深处却浮起一丝欣慰,像春雪初融时的阳光。
\"传旨。\"赵顼突然推开案上的朱笔,震得墨汁溅在《贞观政要》书脊上,\"太子虽受蒙蔽,终究失察,着令闭门思过三月,撤去东宫掌事大监职位。
另...赐顾文渊遗孀百两抚恤金。\"他转头看向苏婉儿,目光里的阴云散了大半,\"你说的对,知子莫若父。\"
苏婉儿垂下眼,看着自己被烛火拉长的影子。
她能\"看\"到赵顼此刻的轻松——压在心头三个月的石头终于落地,连后颈紧绷的肌肉都松了。
可她的指尖却微微发冷,因为在太子的意识碎片里,除了顾文渊的血,她还捕捉到半枚刻着\"玄\"字的青铜令牌边角。
次日早朝的钟鼓未响,消息已像长了翅膀。
苏婉儿立在御书房侧殿的镂空屏风后,透过雕花空隙看着殿内。
王大人捧着茶盏的手直抖,茶沫子溅在绯色官服上:\"陛下,这...这赦免是否太草率?\"他嘴上反驳,可苏婉儿\"看\"到他心底的震动——他昨日还在和同僚说\"郡主不过是皇帝新宠\",此刻却被她挖出的证据堵得哑口无言。
\"王卿且看。\"赵顼将苏婉儿的密报推过去。
王大人抖着胡子凑近,才扫了两行便猛地直起腰,茶盏\"当啷\"掉在地上。
他的耳尖瞬间通红,手指死死抠住朝服下摆:\"老臣...老臣失言。\"
殿内其他大臣的反应更有意思。
左都御史摸着胡须笑,眼底是\"早该如此\"的了然;兵部侍郎捏着朝珠的手快搓出火星,苏婉儿\"看\"到他意识里闪过\"得重新与郡主走动\"的念头;连最古板的大理寺卿都偷瞄了屏风方向两眼,喉结动了动,像是想问\"郡主如何得知\"却又碍于礼制。
退朝时,王大人经过屏风的脚步顿了顿。
苏婉儿\"看\"到他心里翻涌着不甘,却又有几分佩服——毕竟能从太子梦话里理出线索,连他这个当户部尚书的都自愧不如。
他最终只是重重咳嗽两声,甩着袖子走了,官靴底在青石板上敲出闷闷的响。
夜漏十刻,御书房的檀香燃尽了最后一缕。
苏婉儿倚在软榻上,掌心的玉佩突然泛起温凉的光。
那是系统奖励的\"心灵共鸣\"技能载体,此刻玉纹里流转的红芒像活了一般,沿着她的血管往眉心钻。
\"叮——'心灵共鸣'升级完成,解锁'读心通感'。\"机械音在耳畔响起时,她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这次不是痛,而是像有双无形的手,轻轻扯开了她与外界的最后一层纱。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照在她眉心那点暗红印记上。
苏婉儿闭了闭眼,突然\"看\"到御花园假山下,有个灰衣小太监缩成一团。
他的意识里全是慌乱:\"主子说今夜必须把那半块'玄'牌处理掉,可太子殿的暗卫...玄\"字像根针,猛地扎进她的神经。
她猛地睁眼,玉佩在掌心烫得惊人。
系统提示音还在继续:\"检测到未知势力,建议宿主提高警惕。\"可苏婉儿的注意力全在那个\"玄\"字上——太子梦中的玉牌,顾文渊通敌案里缺失的证物,还有赵顼前日提到的\"江南盐商暗桩\",此刻像串散落的珍珠,突然被一根红线穿了起来。
更让她寒毛倒竖的是,当她试着用\"读心通感\"延伸感知时,竟在宫墙之外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恶意。
那感觉像毒蛇吐信,藏在黑暗里,却精准地锁定着她的方向。
\"婉儿?\"
赵顼掀帘进来时,正见她攥着玉佩的手在发抖。
他快步走过来,指尖刚要碰她手背,却被她突然抓住手腕。
苏婉儿抬眼望他,眼底的清明让他心头一跳——那不是平时的聪慧,而是像被泼了冷水的烛火,明明灭灭间藏着锐光。
\"陛下,\"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或许...我们都小看了顾文渊背后的人。\"
窗外的更漏敲过子时三响,玉佩的红光在两人交握的手间流转。
赵顼望着她眉心时隐时现的曼陀罗印记,突然想起太医张前日的话:\"郡主这灵识,怕是要引动更大的风波。\"
而此刻的苏婉儿,正望着窗外的夜色。
她能\"看\"到,在看不见的阴影里,有双眼睛正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