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檀香还未散尽,小梅捧着的青布包裹却先透出几分冷意。
苏婉儿拆开匿名信的手顿了顿——这次不是生宣,是粗麻纸,边缘被指甲抠得毛糙,墨迹里混着星点茶渍,倒像是仓促间撕了账本内页写的。
“苏婉儿与李掌柜旧部私通,纵容贪腐以谋私利。”她念到最后一个字时,喉间像哽了块冰。
窗外的雀儿扑棱棱飞过,振落几片玉兰花瓣,正落在“谋私”二字上,红的白的,倒像血与雪混作一团。
“啪!”
龙案被拍得震了震,赵顼捏着信的指节泛白。
他昨日还说“能臣未必是须眉”,此刻眼底却凝着霜:“王爱卿,你怎么看?”
王大人正捧着那封匿名信,老花镜后的眼珠转得飞快。
他抚了抚灰白的胡须,突然重重一叹:“此信虽无落款,却点出李掌柜旧部——那李掌柜当年替周明远运粮,半月前投了运河。若真有旧部……”他抬眼看向苏婉儿,“郡主查案时与李掌柜账房多有接触,倒也难怪被人抓了话柄。”
苏婉儿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三日前查账时,确实让小梅去李掌柜旧宅取过账本——当时那宅子里霉味熏天,墙根还堆着半袋没烧完的账册残页。
难道有人盯着那处?
“彻查。”赵顼的声音像冰锥子,“王大人带锦衣卫,明日卯时三刻搜玉昭郡主书房。”他突然起身,玄色龙袍扫过苏婉儿的裙角,“若真有勾结……”尾音没说完,却比说出来更冷。
殿外的风卷着残叶打旋儿,苏婉儿望着赵顼离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局太巧了。
周明远刚落网,北境军粮刚补上,便有人急着把脏水泼到她头上。
背后那双手,怕是怕她再查下去。
“郡主?”小梅的声音带着颤,“可要找陛下辩白?”
苏婉儿深吸一口气,指尖触到腰间的玉牌——那是成就系统奖励的“预见未来”技能卡,今日晨起时突然发烫。
她闭眼,脑海里闪过片段:月黑风高,一道黑影猫着腰溜进她书房,掀开案几的暗格,塞了个黄纸信封进去,落款是“李掌柜旧部”。
“不用辩白。”她睁开眼,眼底淬了火,“去把书房里的青瓷笔洗挪到东窗下,《大昭律例》从第三格换到第五格。”她扯下腕上的珍珠串,悄悄塞给小梅,“你今夜守在廊下,若见生面孔靠近书房,便跟着。记着,别打草惊蛇。”
小梅攥紧珍珠串,重重点头。
子时三刻,月被乌云遮了个严实。
苏婉儿在烛下翻着《盐铁论》,耳尖却竖着——窗外的竹叶沙沙响,突然没了声。
她握笔的手一紧,听见瓦砾轻响,像是有人踩过房檐。
“郡主,我去添灯油。”小梅端着铜灯,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暗处,新来的书吏缩在廊柱后,看着小梅的身影消失在偏厅,这才猫腰摸向书房。
他靴底沾着湿泥,在青石板上印出两个模糊的脚印——正是白日里苏婉儿让打扫干净的那片地。
书房的窗闩“咔嗒”一声开了。
书吏抹了把额头的汗,摸黑走到案几前。
他记得白日里王大人说要搜查,特意记了案几暗格的位置——可当他掀开暗板时,指尖却触到一片光滑的木片。
暗格里空的?
他心里一慌,摸出怀里的密信就要塞进去,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
“官爷这是找什么呢?”
小梅举着灯站在门口,暖黄的光映得书吏脸色惨白。
他手一松,密信“啪”地掉在地上,露出边角的朱印——正是李掌柜粮行的火漆印。
“我……我走错了!”书吏转身要跑,却被小梅一脚勾住脚踝。
她弯腰捡起密信,借着灯光看清落款,瞳孔骤缩:“李掌柜旧部?官爷倒比我家郡主还清楚李掌柜有哪些旧部呢。”
书吏的脸瞬间煞白,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喉间发出呜咽:“是陈公子让我……让我……”
“嘘——”小梅把灯往他跟前凑了凑,映出他腰间的玉佩——雕着缠枝莲纹,正是苏府邻居陈公子常用的样式,“明早王大人要来搜查,官爷不如先歇着?”她笑着把密信收进袖中,“我家郡主最爱看明白人。”
窗外的乌云散了些,月光漏下来,照在书吏发抖的脊背上。
远处更夫敲了三更,梆子声惊起几只夜鸟,扑棱棱飞过房檐。
苏婉儿在里间放下《盐铁论》,指尖轻轻叩了叩桌角——她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也听见了书吏那句“陈公子”。
烛火在她眼底跳动,映出一丝冷厉的笑。
明日卯时三刻,该来的总会来。
卯时三刻的宫墙刚染上一层鱼肚白,王大人的乌木靴跟便“笃笃”叩响了玉昭郡主书房的青石板。
他身后跟着十二名锦衣卫,腰间绣春刀在晨雾里泛着冷光,为首的小旗官捧着铜盆,里面盛着半盆清水——按规矩,搜查前要净手以示公正。
苏婉儿站在廊下,月白缎裙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绣着缠枝莲的素色中衣。
她望着王大人袖口翻卷的云纹,指尖轻轻摩挲腰间玉牌——成就系统奖励的“巧舌如簧”技能卡此刻正贴着肌肤发烫,像团小火苗在提醒她时机已到。
“郡主,得罪了。”王大人拱了拱手,灰白胡须在晨风中颤动。
他朝小旗官颔首,锦衣卫们便如狼似虎地散开,掀书案、翻箱笼,连博古架上的青瓷笔洗都被倒转着抖了抖。
苏婉儿垂眸看自己的指甲——修剪得极整齐的月牙白,像她此刻的心境,表面平静,底下早把每一步棋都算死了。
“大人!”东窗下的书童突然惊呼。
众人转头,见他正从案几暗格里抽出个黄纸信封,边角的朱红火漆印在晨光里格外刺目——正是李掌柜粮行的标识。
王大人的老花镜滑到鼻尖,他抖着手拆开信,读了两句便猛地抬头,额角青筋直跳:“这……这分明是证……”
“王大人莫急。”苏婉儿的声音像春溪淌过卵石,“这信来得蹊跷,不如让民女亲自问问送这信的人?”她抬手指向院角——昨夜被小梅扣下的书吏正缩在海棠树下,灰布直裰浸透了冷汗,在晨雾里像团湿糟糟的影子。
御书房偏殿的炭盆烧得正旺,书吏却浑身筛糠。
他的膝盖刚碰着青砖地,苏婉儿便端起茶盏轻吹了口热气:“官爷可知,李掌柜投运河那日,粮行的火漆印模就被锦衣卫收走了?”她指尖敲了敲案上的密信,“这印子颜色发乌,分明是用旧模子混了朱砂重刻的——李掌柜旧部若真有本事,何必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
书吏的喉结动了动,额角的汗珠子“啪嗒”砸在地上。
苏婉儿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陡然冷下来:“你昨日进书房时,靴底沾的是西直门外的泥——陈公子的庄子,可就在西直门外二十里。”她忽然笑了,眼尾微挑,“陈公子让你塞信时,可曾说过事成之后赏你多少?五两?十两?还是……够你全家下黄泉的棺材本?”
“我说!我说!”书吏“咚”地磕了个头,脑门撞在砖上的闷响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乱飞,“是陈公子!他说郡主总查粮案碍着他发财,让小的把信塞进暗格,等王大人搜出来……”他突然噎住,抬头看见苏婉儿身后站着的玄色身影——赵顼不知何时进了偏殿,龙袍上的金线在炭火里泛着冷光。
“陈公子?”赵顼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苏府旧邻那个陈礼?”他指尖叩了叩腰间玉佩,“去,把陈礼给朕拿进宫来。”
未时三刻的宫道上,陈礼的湖蓝儒生长衫已被扯得皱巴巴。
他被按在御书房阶下,看见书吏跪在一旁,当场瘫成泥:“陛下明鉴!小的只是受人之托……”
“受谁之托?”赵顼端起茶盏的手顿住,茶沫子溅在龙纹杯沿。
陈礼张了张嘴,突然瞥见苏婉儿站在廊柱后,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没人!是小的鬼迷心窍……”
“那就去查查陈礼的宅邸。”苏婉儿开口时,目光扫过陈礼腰间晃动的玉佩——正是昨夜小梅在书吏身上看到的缠枝莲纹,“或许能找到些‘鬼迷心窍’的凭据。”
酉时的夕阳把宫墙染成血红色,去查抄的锦衣卫回来时,怀里的檀木匣压得胳膊直沉。
匣中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几封密信,有户部侍郎的收礼清单,有兵部员外郎的通敌密报,最底下一封的封口,竟盖着半枚残缺的玄色虎符。
“好个陈礼。”赵顼捏着那枚虎符,指节泛白,“小小一个秀才,倒攒了这么多‘宝贝’。”他抬眼看向苏婉儿,眼底的霜色不知何时化了,“婉儿,你怎么看?”
苏婉儿望着匣中泛黄的信笺,喉间泛起一丝冷意。
这些密信的笔迹分属六七人,却都用同一种松烟墨——京中只有“松风斋”卖这种掺了松脂的墨,而松风斋的东家,是……她垂眸掩住眼底的暗涌,轻声道:“陈公子若单凭自己,断断收不齐这些。”
赵顼沉默片刻,突然笑了:“朕就知道,能替朕分忧的,从来不是那些只会磕头的老臣。”他伸手将檀木匣推到苏婉儿面前,“这些信,你拿回去细看吧。”
晚风卷着殿角的铜铃响,苏婉儿捧着木匣转身时,瞥见陈礼被押往诏狱的背影。
他缩着脖子往她这边望了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别得意”,又像是在念某个名字。
她捏紧匣上的铜环,指节发白。
看来要解开这团乱麻,得先去宗人府查查陈礼的旧卷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