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票号走水的吆喝声穿透雪幕时,苏婉儿鬓边的红梅被震得轻颤。
她望着赵顼拧紧的眉峰,喉间突然泛起铁锈味——那火折子在李掌柜袖中蹭过的触感,此刻竟顺着记忆爬回指尖。
\"陛下且去看看同福票号。\"她按住赵顼欲召方公公的手,指腹在他掌心快速画了个\"稳\"字,\"臣妾想回翊坤宫查查旧账,或许能寻到粮铺的进货凭据。\"
赵顼的目光在她眼底转了两转,最终握了握她手背:\"方公公留两个小太监守着你。\"说罢拂袖而去,玄色狐裘带起的风卷走半片落梅。
苏婉儿望着他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外,转身对候在廊下的小梅招了招手。
小丫鬟立刻凑上来,耳坠上的珍珠还沾着融雪:\"郡主可是要查李掌柜的后手?\"
\"他烧账册烧得太利索。\"苏婉儿指尖抵着太阳穴,\"今早审他时,我见他袖中火折子刻着'丰裕'二字——丰裕是城郊废弃粮仓的旧名。\"她顿了顿,袖中系统面板突然亮起微光,\"方才在御花园,系统提示'危机未消',说明证据还在。\"
小梅眼睛倏地亮了:\"奴婢这就去查李掌柜旧宅!\"
\"旧宅定被刑部盯死了。\"苏婉儿扯下鬓间红梅别在小梅衣襟,\"你去内务府领套粗使宫女的衣裳,子时三刻在西角门等我。\"她摸出块羊脂玉佩塞进小梅手心,\"林侍卫长会带我们出城,他从前在苏府守过库房,认得废弃粮仓的暗门。\"
是夜,寒月如钩。
苏婉儿裹着小梅的灰布棉袍,跟着林侍卫长猫腰穿过西角门。
侍卫长腰间的大环刀在雪地里磕出细响,他回头冲两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玄色披风扫过结霜的冬青枝。
城郊废弃粮仓的木门果然挂着新锁。
林侍卫长摸出半块铜钥匙——正是赵顼说的那块焦黑铜印,在月光下泛着暗红:\"李掌柜从前总说这是祖上传的护身符,原是粮仓暗锁的钥匙。\"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时,苏婉儿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系统技能\"洞察人心\"自动激活,她的五感突然变得异常敏锐:霉味里混着极淡的松烟墨香,墙根的积雪比别处薄三寸,最里侧的砖缝间有新鲜的土渣。
\"小梅,灯笼。\"她的声音压得极低。
小丫鬟立刻点亮油纸灯,暖黄光晕漫开的刹那,三人同时倒抽冷气——整面墙的砖都被重新砌过,新泥与旧墙的色差在灯影里像道狰狞的疤。
苏婉儿伸出食指轻叩第三块砖,\"咚\"的闷响里混着空洞的回响。
林侍卫长抽出腰间短刀插入砖缝,锈砖应声而落,露出个半尺见方的暗格。
暗格里的羊皮纸裹着蜡,边缘已经发脆。
苏婉儿指尖发颤地展开,残信上的字迹被蜡封得还算清晰:\"北境之约...二十万石...刘...\"后面的字被撕去,只余半枚朱印——正是兵部尚书刘大人常用的\"忠武\"私章。
\"这是...刘大人的笔迹?\"小梅的声音带着哭腔,\"可前日他还在朝上说西北军粮充足...\"
\"嘘。\"苏婉儿将残信塞进胸口,系统面板突然弹出\"智破迷局\"的提示,金光闪过,她的\"洞察人心\"技能升到二级。
此刻她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在战鼓上:\"李掌柜不过是棋子,真正的后手在兵部。\"
林侍卫长突然按住刀柄。
远处传来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吆喝混着马蹄声由远及近。
他扯下披风裹住苏婉儿,对小梅使了个眼色:\"你先走,从东边河道绕回宫,把残信交给方公公。\"
\"郡主...\"小梅攥着残信后退两步,又折回来塞给苏婉儿个暖手炉,\"这是方才在厨房顺的,捂捂手,别冻着。\"
马蹄声更近了。
苏婉儿望着小梅消失在雪幕里,转头对林侍卫长道:\"走西边草垛,巡夜的衙役爱抄近道。\"
两人刚猫进半人高的草垛,就见七八个衙役举着火把从东边跑来,为首的提着铜锣猛敲:\"有贼!
粮仓有贼!\"
林侍卫长的手按在她后颈,掌心的温度透过棉袍渗进来:\"别怕,我腰牌是苏府的,大不了说我们是来寻旧物的。\"
苏婉儿望着火把在雪地上拖出的长影,突然想起赵顼说的\"万里山河\"。
她摸了摸胸口的残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这把火烧的哪里是账册,分明是要烧断所有线索。
可他们没想到,有人会在寒夜里,替十万将士扒开积雪,把真相挖出来。
草垛外的吆喝声渐渐远去,林侍卫长扶她起身时,她的棉鞋已经湿透。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天\"的唱词裹着雪粒钻进耳朵。
苏婉儿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忽然笑了:\"林大哥,麻烦你绕路去同福票号后巷。\"她摸出块碎银塞过去,\"买碗热粥,我要看看,这场火到底烧出了什么。\"
林侍卫长接过银子,目光扫过她发间沾着的草屑,突然说:\"郡主像极了当年在苏府井边捞玉佩的姑娘——那回您也是这样,明明冻得嘴唇发紫,眼睛里却烧着团火。\"
苏婉儿脚步微顿。
她望着雪地上深浅不一的脚印,想起方才暗格里的残信,想起西北寒夜里啃硬饼的士兵。
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她却觉得浑身发烫——原来所谓护山河,从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过是寒夜里多走一段路,多扒一块砖,多捡半页纸。
而这些,她才刚刚开始。
归途中的雪越下越密,林侍卫长护着苏婉儿往宫城方向走,棉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闷响。
转过第三个街角时,前方突然亮起一串火把,七八个巡夜衙役举着铜锣拦在路中,为首的络腮胡攥着铁尺往前一步:\"站住!
方才城郊粮仓报了贼,你们两个深更半夜在外面晃什么?\"
苏婉儿的指尖在袖中蜷起,系统\"洞察人心\"技能自动运转,她敏锐捕捉到衙役腰间佩刀的铜环微微晃动——这是紧张时无意识的小动作。
林侍卫长却像早有准备般掀开披风前襟,露出腰间半块苏府玄铁腰牌:\"官差大人,咱们是苏府的护卫。\"他声线沉稳,指节叩了叩腰牌上\"靖\"字刻纹,\"我家老夫人昨儿丢了个会偷金钗的粗使丫头,主子命我带小丫头出来寻。\"
络腮胡眯眼凑近,火把映得腰牌上\"通判府\"三个字泛着冷光。
他又瞥向苏婉儿——灰布棉袍下摆沾着草屑,发间还挂着半片碎草叶,活脱脱个被主子差遣的小丫鬟。\"苏府的?\"他用铁尺挑起林侍卫长的披风,见里面别着苏府特有的银鹤纹暗扣,这才松了手,\"赶紧寻去,莫要耽误公事。\"
林侍卫长拱了拱手,护着苏婉儿绕过衙役时,苏婉儿听见他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方才那铁尺挑披风的动作,分明是在检查是否藏了兵器。
直到转过巷口,她才发现自己后背的棉袍已被冷汗浸透,指尖掐着暖手炉的铜边,竟在表面压出个浅痕。
\"林大哥,辛苦你了。\"她声音发哑,望着林侍卫长眉梢结的冰碴,突然想起他方才说的苏府井边捞玉佩的旧事——那时她不过八岁,后母将她的翡翠玉佩丢进井里,是林侍卫长脱了外袍下井替她捞的。
此刻他哈出的白气在眼前散开,倒比当年更添了几分沉稳。
\"郡主说的哪里话。\"林侍卫长将她送到西角门,见守门禁军验了方公公给的腰牌,这才转身消失在雪幕里。
苏婉儿摸着胸口的残信往翊坤宫走,宫灯在雪地里投下暖黄光晕,却照不亮她心底的阴云——那半枚\"忠武\"印,分明是兵部尚书刘承安的私章,可刘大人上月还在朝上拍着胸脯说西北军粮足足备了三年。
赵顼正在御书房等她。
案上的鎏金兽首炉吐着龙涎香,他却连茶盏都没动,玄色常服的衣襟松着,露出颈间那串她亲手编的红绳。\"拿来。\"他伸手时,苏婉儿注意到他指节泛着青白,分明在案前等了许久。
残信展开的刹那,赵顼的瞳孔骤缩。
他捏着羊皮纸的指尖发颤,喉结动了动,最终只说了句:\"此事,不可轻举妄动。\"烛火突然被穿堂风扑灭,黑暗里苏婉儿看见他太阳穴突突跳动——这是他极怒时的征兆。
等小太监重新点起蜡烛,他已恢复了从容,只是指腹反复摩挲着\"忠武\"印,像要把那两个字刻进骨里。
次日卯时三刻,方公公捧着茶盏进御书房时,赵顼正站在窗前看雪。\"去盯着刘承安的府。\"他声音轻得像雪片,\"还有...玉昭郡主若要查什么,你暗中护着,别让她碰着刀刃。\"方公公垂眸应了,退下时袖中银钱袋发出细碎响动——这是给各门房的例钱,好让消息传得更快些。
夜幕降临时,苏婉儿跪在御书房的书案前。
案上堆着近十年的军粮调配记录,她翻到第七年的册子时,指尖突然顿住——那年西北大旱,军粮本应走潼关官道,可记录里却写着\"改道泾水支流\"。
她又翻到第三年,同样的情况:\"因暴雨冲毁官道,改走南山小径\"。
\"不对。\"她轻声呢喃,系统\"过目不忘\"技能自动调取记忆——潼关官道是用青石板铺的,十年里只在第五年夏末下过三日暴雨,其余年份根本不可能冲毁。
她抽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纸上画出边关粮道图:所有\"改道\"的路线,竟都绕开了巡按御史的固定巡查点。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苏婉儿后颈泛起凉意。
她想起暗格里的残信,想起刘承安在朝上泛红的脸——原来不是军粮充足,是有人早把粮道变成了筛子,连巡查的眼都被蒙住了。
\"郡主?\"小梅端着参汤进来,见她正盯着地图出神,\"可要传晚膳?\"
苏婉儿合上最后一本账册,指尖在\"泾水支流\"四个字上重重一按。
她望着窗外渐起的北风,突然笑了——赵顼说不可轻举妄动,可有些网,总得有人先去扯断线头。
\"去御书房。\"她扯过斗篷披在肩上,\"我要同陛下说,边关的粮道,该查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