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宫宴的宫灯未及全亮时,苏婉儿已在偏殿换好玉昭郡主的翟衣。
金线绣的玉兰花从袖口攀至肩头,镜中女子眉峰微挑,那点朱砂印在鬓角晃得人眼亮——这是赵顼特赐的玉盏纹样,说是“配得上郡主的风骨”。
“郡主,宁华宫的小主来催了。”春桃掀帘进来,声音里裹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婉儿刚扶稳头上的金步摇,便见苏若柔的鎏金护甲先一步挑开了门帘。
“妹妹好雅兴。”苏若柔着月白宫装,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出脆响,目光扫过她鬓边的玉盏纹样时,眼尾狠狠抽了抽,“陛下特赐的玉盏可带了?我还说要替妹妹捧一捧呢。”
苏婉儿垂眸理了理袖口,系统提示音在耳畔轻响——【检测到反派敌意值+20,触发【巧舌如簧·初级】技能】。
她抬眼时已带了三分笑意:“姐姐既想看,等会子在席上便见着了。”
主殿里的檀香混着桂花香涌进来时,苏婉儿正被引到赵顼下首的位置。
这是惯例中只有三品以上命妇或得宠妃嫔才能坐的,殿中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里,苏若柔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的锦帕。
“妹妹这位置,当真是好风光。”苏若柔端着茶盏坐过来时,腕间的翡翠突然“当啷”撞在案几上。
苏婉儿眼尖地看见她指尖微微发抖——那是从前在后院罚跪时,苏若柔捏碎茶盏前的惯常动作。
变故来得极快。
“啊!”苏若柔的惊呼声刺破了丝竹声,茶盏“砰”地砸在两人中间的案几上,深褐色的茶渍顺着木纹蜿蜒,正正浸了苏婉儿半幅裙角。
她扶着案几后退半步,珠钗乱颤:“妹妹的裙角……可是我手滑了?”
满殿目光“唰”地刺过来。
赵婕妤刚要起身,被旁边的丽妃轻轻拉了拉袖子。
苏婉儿垂眼盯着那片茶渍——茶渍边缘呈放射状,分明是从苏若柔的方向泼过来的。
“苏小主这手滑,当真是巧。”苏婉儿按住春桃要上前擦拭的手,声音清凌凌的,“不知这茶渍,可算得郡主失仪?”
苏若柔的脸霎时涨红:“你、你推我!”她指着苏婉儿的指尖发颤,“方才分明是你碰了我的手!”
“姐姐说我推你?”苏婉儿往前走了半步,裙角的茶渍在烛火下泛着暗褐,“那茶渍该从姐姐的位置往我这边流,可你瞧——”她俯身将案几微微侧转,“茶渍的纹路是朝姐姐袖扣方向去的,倒像是姐姐自己……”她顿了顿,“急着证明什么?”
殿中响起细碎的私语。
赵顼支着下巴看她,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案上的玉盏——那是他今早亲手塞进她妆匣的,说“比那些劳什子茶盏金贵”。
“够了!”苏若柔突然拔高声音,“掌嘴的规矩难道是摆设?失仪就是失仪,难不成因为你是郡主,就能——”
“容臣女自辩。”苏婉儿打断她,系统技能在喉间翻涌,“方才奉茶的是御膳房的小梅,她方才悄悄告诉我……”她侧头看向缩在廊下的小梅,“有人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对吗?”
小梅猛地抬头,眼眶发红:“是!奴婢端茶过来时,后腰被人撞了一下,这才……”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不过那人穿着青灰色宫装,奴婢没看清脸。”
苏婉儿的目光扫过殿中众人,最后落在王公公身上:“王公公管着殿中洒扫,不如查查方才在附近的宫女?”
王公公原本缩在柱子后面,被点到名时喉结动了动。
他瞥了眼高座上的赵顼,见皇帝垂眸盯着茶盏,这才哈着腰过去。
不多时,一个缩在角落的小宫女被拽了出来,袖中掉出块沾着茶渍的绢帕。
“这是宁华宫的绣样。”赵婕妤突然开口,她捏着帕子上的并蒂莲纹,“臣妾前日去宁华宫,见苏小主的宫女都绣这个。”
苏若柔的脸“刷”地白了。
她踉跄着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酒樽,琥珀色的酒液在青砖上洇开,像一滩凝固的血。
“够了。”赵顼终于出声,声音像浸了冰的玉,“苏小主今日身子不适,先回宁华宫吧。”
苏若柔被搀扶着退下时,指甲几乎要掐进扶她的宫女手背。
殿中重新响起丝竹声,却比先前多了几分拘谨。
苏婉儿坐回位置,指尖触到案上的玉盏,凉得惊人。
“郡主好手段。”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突然从殿角传来。
李嬷嬷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中的拂尘轻轻晃动,眼角的皱纹里爬满冷意:“即便如此……”她的尾音被风卷散,只余下殿外的更漏声,“这宫里头的水,可深着呢。”
李嬷嬷的拂尘在廊柱上扫出沙沙轻响,她扶着廊柱往前走了两步,银簪上的珍珠垂落在下颌,将那抹阴恻的笑意割得支离破碎:“郡主好眼力,可这宫里头的绣样,谁没个手巧的绣娘?”她指尖点了点赵婕妤手中的帕子,“苏才人素日最是规矩,难不成会让宫女揣着带名字的帕子行凶?”
苏婉儿望着李嬷嬷眼角紧绷的皱纹——这老嬷嬷在御书房掌事十载,连赵顼批折子的墨渍都要记在小本上,此刻却偏要替苏若柔开脱。
系统提示音在耳后轻颤,【巧舌如簧·初级】技能自动激活,她垂眸将帕子接在掌心,指腹摩挲过帕角那枚极小的“若”字暗纹:“嬷嬷说的是,可这暗纹不是绣的,是用苏才人私印的朱砂拓的。”她将帕子举高,烛火穿过薄绢,那枚“若”字在众人眼底投下淡红影子,“前日苏才人替陛下誊抄《女戒》,用的正是这方‘若’字印。御书房的王公公,可还记得?”
王公公正缩在廊角擦铜灯,闻言手一抖,灯盏“当啷”砸在青石上:“回、回郡主的话,苏才人那日确实用了朱砂印,说是……说是怕誊错了字。”他偷眼去瞧李嬷嬷,见她嘴角抽了抽,忙又补一句,“奴婢瞧得真真儿的!”
殿中私语声骤然拔高。
赵婕妤捏着帕子的手松了松,眼尾弯出抹笑:“原是这样。苏才人素日谨慎,倒叫人想不明白——”她顿了顿,声音软得像浸了蜜,“这帕子怎会到了小宫女手里?”
赵顼搁下茶盏的动作极轻,却震得案上的玉盏晃了晃。
他抬眼时目光扫过苏婉儿,又扫过李嬷嬷,最后落在缩成一团的苏若柔身上:“既是有疑点,便着内官监查清楚。”他指节叩了叩案几,“苏才人先回宁华宫歇着,莫要扰了宴兴。”
苏若柔的指甲早把掌心掐出月牙印,她望着赵顼垂落的袖角,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
方才还围在她身边的几个低阶妃嫔早缩到柱子后面,连给她扶的宫女都慢了半拍——她踉跄着撞在廊柱上,金步摇的流苏扫过苏婉儿的鬓角,带起一阵风:“你等着……”
“苏才人?”赵婕妤突然出声,指尖点了点自己的鬓角,“您的步摇歪了。”
苏若柔这才惊觉自己发簪松动,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
她咬着牙被搀扶着退下,经过李嬷嬷身边时,李嬷嬷的拂尘有意无意扫过她裙角——苏婉儿看得分明,那是宁华宫传讯的暗号。
宫宴散得比往年早。
苏婉儿踩着满地银烛回承露阁时,春桃举着琉璃灯走在前面,影子被拉得老长。
转过月洞门时,她听见廊下传来细碎的咳嗽声——王公公缩在太湖石后,手里攥着块油渍麻花的帕子,见她过来,忙把帕子往她手里塞:“郡主……”
“王公公?”苏婉儿捏着帕子,触感不对——展开一瞧,是张极薄的桑皮纸,上面用炭笔写着“暗桩未除,慎言夜巡”。
她抬眼时,王公公正盯着她鬓边的玉盏纹样,喉结动了动:“方才李嬷嬷递了茶盏给宁华宫的小太监,奴婢没敢跟太紧……”他突然噤声,望着远处灯笼晃动的影子,“郡主快回吧,夜凉。”
春桃的脚步声渐近,王公公佝偻着背往假山后缩,衣角擦过太湖石,发出刺啦一声。
苏婉儿攥紧纸条,指尖被纸角硌得生疼——她原以为苏若柔不过是仗着几分宠爱耍小手段,可李嬷嬷这样的老人精都下场,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承露阁的烛火映得窗纸发黄时,苏婉儿坐在妆台前,将纸条在烛火上烤了烤——果然,背面浮出几行极小的字:“三日前御书房丢失《河防图》副本,李嬷嬷的侄子在户部当差。”她望着铜镜里自己微挑的眉峰,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检测到关键线索,触发【过目不忘·中级】技能】。
窗外的更漏敲过三更,春桃的鼾声渐起。
苏婉儿将纸条叠成极小的方块,塞进玉盏底部的暗格里——那是赵顼亲手雕的,说“藏点紧要东西”。
她望着案头的《资治通鉴》,书页被夜风吹得哗哗响,映着月光的字突然变得清晰异常。
“春桃,”她轻轻推了推沉睡的丫鬟,“把我的素纱斗篷拿来。”
春桃迷迷糊糊应了声,翻出斗篷替她披上。
苏婉儿望着镜中自己裹在斗篷里的身影,指尖抚过玉盏冰凉的外壁——御书房的《河防图》,李嬷嬷的侄子,苏若柔的暗纹帕子……这些碎片在“过目不忘”的技能里连成线,她突然想起赵顼今日说的话:“这宫里头的水,深着呢。”
月光漫过琉璃瓦时,她推开承露阁的门,影子被拉得很长,像要融进更深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