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口灯笼的光映在青铜令牌上,\"朱\"字的刻痕像道血线。
为首的侍卫刚要呈给赵顼,被押着的刺客突然发出一声怪笑。
那笑声像夜枭刮过瓦檐,惊得廊下雀儿扑棱棱乱飞。
苏婉儿心头一跳——方才刺客未说完的\"房里\"二字还在耳边,此时这笑声里的癫狂,与白日里装哑巴的隐忍判若两人。
她下意识往赵顼身侧挪了半步,却见那刺客的拇指正缓缓摩挲着腕间红绳——那是方才搜身时被忽略的细节。
\"小心!\"她脱口而出时,刺客的动作已快如闪电。
他猛地撞开左侧侍卫的胸膛,右手从对方腰间抽出短刀,刀刃映着月光,直取赵顼咽喉。
变故发生在瞬息。
赵顼本垂眸看令牌,听见惊呼的刹那瞳孔骤缩,本能要往后退,却被苏婉儿从身侧撞得踉跄。
她的绣鞋在青砖上擦出刺耳声响,单薄的身子像片被风卷的叶,重重挡在他面前。
\"噗——\"
利刃入肉的闷响比痛呼先传来。
苏婉儿只觉左肩像被烧红的铁棍贯穿,热辣辣的疼顺着血脉往四肢窜。
她咬着牙不让自己栽倒,视线却开始模糊——赵顼震惊的脸在眼前晃,阿福嘶哑的\"姑娘\"被风声撕碎,远处禁军的脚步声像闷在瓮里。
刺客趁乱撞开右侧侍卫,跃过廊下花窗。
他落地时带翻了一盆素心兰,瓷片飞溅到苏婉儿脚边,其中一片割破了她的脚踝,可她竟半点没察觉。
\"追!\"赵顼的声音像淬了冰,他伸手去扶苏婉儿,指尖刚碰到她染血的衣袖,又触电般缩回——那血已经浸透了素色春衫,在月光下红得刺眼。
\"陛下!\"阿福扑过来托住苏婉儿后腰,老太监的手直抖,连带着声音都破了调,\"王公公!
王公公!\"
王公公方才被门槛绊得险些栽倒,此刻正扶着廊柱喘气,听见呼唤连滚带爬冲过来:\"奴才在!
奴才这就去传太医张!\"他跑出去两步又折回来,把自己的外袍扯下来要给苏婉儿裹上,却被赵顼劈手夺过,亲自按在她肩头的伤口上。
\"压着。\"赵顼的掌心滚烫,隔着外袍重重压下,苏婉儿疼得闷哼,冷汗瞬间浸透了后颈的发丝。
他的指节泛白,目光却像两把刀,扫过刺客逃走的方向:\"东六宫所有宫门即刻封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活要见人!\"
\"遵旨!\"外围禁军统领的声音撞在宫墙上,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乱响。
苏婉儿勉强抬眼,看见赵顼腰间的玉佩在晃动——那是前日她替他挑的和田玉,说\"帝王家最该养些温气\"。
此刻玉佩上沾了她的血,红得刺目。
她想笑,喉咙却像塞了团棉花,只能扯着赵顼的衣袖低语:\"牌......令牌......\"
\"联知道。\"赵顼低头,额发垂下来扫过她汗湿的额头,\"阿福,把方才搜出的令牌收好了。\"他的声音轻得像哄孩子,可握着外袍的手却越来越紧,\"再忍忍,太医马上就到。\"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太医张拎着药箱跑得冠帽歪斜,花白的胡子被夜风吹得翘起来。
他刚要跪下请罪,赵顼已厉声道:\"看伤!\"
太医张的手指刚触到苏婉儿肩头的伤口,突然顿住。
他眯眼凑近,借着灯笼光仔细看了看渗出的血——那血不是寻常的鲜红,边缘泛着诡异的紫。
\"陛下......\"太医张的声音发颤,\"这刀......\"
\"如何?\"赵顼的追问像惊雷炸在耳边。
苏婉儿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她望着赵顼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今日晨起时,他差人送来的那盏琉璃灯。
刺客说\"当心你房里的\",此刻刀上的异状,会不会和房里的灯油有关?
她想开口,喉咙却发不出声。
最后一眼,她看见赵顼攥着太医张的手腕,指节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月光漫过青砖,将满地的血渍染成暗褐色,像朵开败的红牡丹。
太医张的指尖在苏婉儿肩头的伤口上微颤,灯笼光晕里,渗出的血珠边缘泛着暗紫,像被墨汁浸过的红梅。\"此刀淬了'寒蝉毒',\"他喉结滚动两下,\"奴才曾在《毒经》见过记载——毒发时先麻后灼,三日后若不得解药,经脉尽断而亡。\"
赵顼的瞳孔骤然收缩,攥着太医手腕的手突然发力,几乎要将那把老骨头捏碎:\"解药呢?\"
\"需得用南海珊瑚粉为引,配三株百年雪参......\"太医张痛得额头冒冷汗,\"但宫中库房的雪参上月刚拨给了端贵妃调理......\"
\"去太医院翻!\"赵顼打断他,声音里浸着冰碴,\"把所有参类药材都搬来!
阿福,立刻派飞骑去太医院,连地窖都给朕掘开!\"他转身时龙袍扫过青砖,带翻了太医的药箱,银针撒了满地,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苏婉儿的意识正被疼痛撕扯成碎片,她听见赵顼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看见自己左肩的血正透过王公公的外袍,在青砖上洇出蜿蜒的红痕。
刺客那句\"当心你房里的\"突然在耳边炸响——今日晨起赵顼差人送来的琉璃灯,灯油是新换的,灯芯浸着甜腻的沉水香。
若那灯油被做了手脚......
\"陛......下......\"她拼尽最后力气扯了扯赵顼的龙纹袖角,\"灯......灯油......\"
赵顼俯身将耳朵贴在她唇边,冷汗顺着下颌滴在她颈侧:\"联在,你说。\"
\"灯......\"她的手指无力垂落,眼前的人影渐渐模糊,\"房里......\"
\"传李尚食!\"赵顼霍然起身,龙袍下摆扫过苏婉儿的手背,\"去承晖殿把那盏琉璃灯原样捧来!
再命方公公彻查御膳房这三日所有送药、送灯油的人!\"他转身时腰间玉佩撞在廊柱上,发出清脆的裂响——那是前日苏婉儿亲手挑的和田玉,此刻裂纹里还凝着她的血。
阿福扶着苏婉儿往承晖殿走时,她的血已经浸透了两层锦被。
王公公举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晃,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宫墙上,像三株被暴雨打弯的芦苇。
三日后。
承晖殿内飘着浓烈的药味,苏婉儿倚在软枕上,左手攥着帕子,指节因用力泛白。
她的左肩裹着层层纱布,每动一下都像有千万根细针在扎,但更疼的是心里——刺客逃走时的每一个细节,正被她用\"过目不忘\"的技能在脑海里反复拆解。
\"那日刺客撞开侍卫时,左膝微屈的角度......\"她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喃喃,\"是江湖人惯用的'燕子三抄水'起手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帕角的并蒂莲刺绣,那是赵顼昨日差人送来的,\"还有他笑的时候,尾音带点陇右腔的转调,可大昭宫禁森严,陇右人如何能混进东六宫?\"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立刻闭了嘴。
门帘被掀起的刹那,赵顼的身影裹着寒风挤进来,龙袍下摆还沾着未干的泥点。
\"陛下?\"她要起身,却被赵顼按住肩头。
他的掌心依旧滚烫,隔着纱布熨得伤口发疼:\"躺着。\"
烛火映得他眼底青黑,显然几日未眠。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瓶,瓶身雕着缠枝莲纹,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九转灵玉膏,当年先皇后生嫡公主时,西域进贡了三瓶。\"他拔开瓶塞,药香混着淡淡松脂味弥漫开来,\"这是最后一瓶。\"
苏婉儿盯着他沾着药渍的指尖,突然抓住他手腕:\"此药珍贵,陛下留着......\"
\"你值得。\"赵顼截断她的话,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
他用玉簪挑了药膏,动作比给最金贵的瓷器上釉还要轻,\"那日你说'帝王家最该养些温气',现在联信了。\"
药膏触到伤口的瞬间,她倒抽一口凉气。
赵顼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时眼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疼就咬联。\"说着将自己的手背凑到她唇边。
苏婉儿望着他手背上淡淡的疤痕——那是前日他亲自煎药时被药罐烫的,突然眼眶发酸。
她别过脸去,却瞥见案头放着半卷文书,正是方公公查的御膳房记录:\"送灯油的小太监前日被发现在偏殿昏迷,后脑有击伤......\"
\"刺客混在送药队伍里,\"赵顼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小太监是被打晕后换了衣服。\"他将最后一层药膏敷好,小心系上纱布,\"联已命人封了东六宫所有侧门,刺客插翅难飞。\"
深夜,苏婉儿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
阿福的声音透过门帘传来:\"姑娘,大牢传来消息......刺客乙在狱中自尽了。\"
她掀开锦被下床,左肩的伤扯得她踉跄,却仍攥着烛台往门口走:\"怎么自尽的?\"
\"咬碎了藏在牙缝里的毒囊,\"阿福举着灯笼,脸上还沾着夜露,\"不过......\"他从袖中取出半张残图,边角染着暗褐色的血,\"狱卒在他怀里发现这个,像是某个建筑的结构图。\"
苏婉儿接过残图,借着烛光眯眼细看。
图上的线条歪歪扭扭,却在右上角画着朵六瓣梅花——那是寒影楼的标记。
她指尖轻轻摩挲图上的墨迹,突然想起今日新升级的\"鉴宝识玉·中级\"技能。
墨迹里似乎混着极细的金粉,在烛火下泛着若有若无的光......
\"姑娘?\"阿福见她发呆,轻声唤道。
苏婉儿将残图小心收进妆匣,转身时烛火在她眼底跳动:\"去请王公公来,就说我要查寒影楼在京中的产业。\"
窗外,新月被乌云遮住了半张脸,像谁不小心打翻的墨砚。
承晖殿的檐角铜铃突然叮咚作响,不知何处飘来一缕沉水香,甜腻里带着若有若无的苦——像极了那日琉璃灯里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