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堂的门被推开时,王公公正用帕子掩着鼻。
地上的刺客甲已被剥去外衣,脊背布满血痕,皮鞭抽裂的伤口混着汗水,在青灰色的石地上洇出蜿蜒的血线。
执刑校尉的皮鞭第三次甩在他肩头时,王公公终于抬手:\"停。\"
\"老奴在刑部当差二十年,\"他踩着满地血污走近,弯腰盯着刺客泛白的脸,\"硬骨头见过不少,可像你这般连哼都不哼的,倒是头回。\"
刺客的睫毛动了动,眼尾凝着血珠,却始终闭着嘴。
王公公直起身,朝执刑校尉摆了摆手:\"带下去灌醒酒汤,歇半时辰再审。\"话音未落,堂外突然传来通传声:\"御书房苏伴读求见。\"
苏婉儿跨进门的刹那,刑堂里的血腥气险些让她皱眉。
她垂眸盯着自己绣并蒂莲的鞋尖,袖中指尖轻轻掐了掐掌心——这是她每次需要集中精神时的小习惯。
\"苏伴读怎么来了?\"王公公迎上来,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这地方脏得很,您金贵身子可受不住。\"
\"王公公,\"苏婉儿抬眼,眼底映着墙上摇曳的烛火,\"方才在御书房,陛下说这刺客的主子定是冲着他来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的刺客,\"若审不出线索,今夜的火,怕只是个开头。\"
王公公的喉结动了动。
他自然知道,昨夜刺客直扑御书房偏殿,若不是苏婉儿机敏引开,陛下险些遇险。
可眼前这刺客......他又看了眼地上的人:\"此人是江湖死士,老奴试过了,刀割烙铁都扛得住,怕是没软肋。\"
\"未必。\"苏婉儿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王公公猛地抬头。
她指节抵着下巴,目光似有实质般扫过刺客:\"方才在殿外,我隔着门看了半柱香。
他每回被抽得昏过去,醒过来第一反应不是捂伤口,是摸腰间。\"
王公公眯起眼回想——方才刺客被拖进来时,腰间确实别着个褪色的布囊,早被校尉搜走了。
\"那布囊里装的什么?\"苏婉儿追问。
\"半块桂花糕,\"王公公摸出个油纸包,\"干硬得能硌掉牙,老奴当是寻常干粮,没在意。\"
苏婉儿接过油纸包,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她忽然想起方才观察刺客时,自己顺口提了句\"这刑堂味儿比御膳房的桂花酿还冲\",那时刺客的睫毛颤得比挨鞭子还厉害。
\"王公公,\"她将油纸包塞回王公公手里,\"借我半柱香,我单独审他。\"
王公公的胡子抖了抖:\"使不得!这刺客......\"
\"我穿宫女服。\"苏婉儿已解下外袍,露出里头月白短打,\"就说送牢饭的。\"她指尖点了点案上的食盒,\"再麻烦公公,往饭里添块新蒸的桂花糕。\"
刑堂的门再度合上时,只剩苏婉儿和刺客甲。
她端着食盒蹲在刺客脚边,瓷碗磕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响:\"吃吧,凉了就不香了。\"
刺客缓缓睁眼,目光扫过她的宫女打扮,又落在食盒里的白米饭上。
直到那方金黄的桂花糕映入眼帘,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和方才她提及\"桂花酿\"时的反应如出一辙。
\"你家小妹托我带的。\"苏婉儿用筷子拨了拨桂花糕,甜腻的桂香在空气中漫开,\"她说你从前在苏州老家,每回赶集都要给她买这个。\"
刺客的喉结剧烈滚动,原本僵硬的手指突然蜷起,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盯着桂花糕,声音沙哑得像砂纸:\"你......你怎么知道?\"
\"她还说,\"苏婉儿的声音放得更轻,像在哄受了惊的幼兽,\"上个月她发疹子,烧得直说胡话,嘴里还喊着'哥哥'。\"
刺客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突然挣扎着支起上半身,血污的手指几乎要碰到桂花糕,又猛地缩回去:\"你骗我!
我走的时候她才七岁,早被婶子卖到......\"
\"卖到扬州绣坊。\"苏婉儿截断他的话,\"上个月绣坊的老鸨打她,是隔壁茶棚的张阿婆替她挨了两鞭子。\"她从袖中摸出半枚铜锁,\"这是你走时塞给她的,她一直挂在脖子上。\"
铜锁在烛光下泛着暗黄的光,刺客的眼泪\"啪\"地砸在地上,混着干涸的血渍,洇出个淡红的圆。
苏婉儿将桂花糕推到他手边:\"你替人卖命,可曾想过......\"
\"够了!\"刺客突然嘶吼,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说!
我说还不成吗?\"
他颤抖着抓起桂花糕,咬了一口,眼泪混着桂花香往下淌:\"是......是镇北王府的刘管事,他说只要我......\"
\"慢着。\"苏婉儿按住他的手腕,目光如刀,\"刘管事让你杀谁?
什么时候动手的?\"
刺客张了张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苏婉儿瞳孔微缩——他喉间翻涌的腥甜,分明是毒!
\"水......\"刺客抓着她的衣袖,眼神逐渐涣散,\"让我......见小妹......\"
苏婉儿反手扣住他的脉门,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她猛地抬头看向刑堂的窗户,那里有道极淡的黑影闪过,像片被风卷起的落叶。
\"王公公!\"她扯着嗓子喊,\"传太医!快!\"
门\"砰\"地被撞开,王公公带着校尉冲进来时,刺客的头已歪向一侧。
苏婉儿攥着那半块桂花糕,指节发白——方才他咬下的那口,分明避开了最中心的位置。
\"他在护着什么。\"她低声呢喃,目光落在刺客腰间那个空了的布囊上。
窗外,夜风吹动檐角铜铃,发出细碎的响。
苏婉儿摸着怀里那半枚铜锁,忽然想起方才刺客说\"小妹\"时,眼底闪过的那丝恐惧——不是怕刑讯,是怕她知道得太多。
而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刺客甲的眼泪混着桂花香往下淌,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你......你到底是谁?”
苏婉儿按住他颤抖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刀的痕迹,却在提及妹妹时软成一滩春水。
“我是谁不重要,”她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丝帕,裹住他最后一丝抵抗,“重要的是,你妹妹还在等你。”
刺客的睫毛剧烈颤动,突然抓住她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她腕骨:“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是你妹妹托茶棚的张阿婆带的话。”苏婉儿将半枚铜锁按在他手心里,“她说哥哥走后,她总把这锁贴在胸口睡,说能听见哥哥的心跳。”
刺客的手指猛地蜷起,将铜锁攥进掌心。
他突然抬头,眼底的血痕像裂开的蛛网:“是苏若柔!镇北王府的刘管事是她的人,她给了我二十两金子,说只要杀了当今圣上......”他突然剧烈咳嗽,嘴角溢出黑血,“还有个兄弟乙,他扮成......扮成东六宫的洒扫太监......今夜子时......”
“王公公!”苏婉儿反手托住刺客后颈,指尖触到一片湿冷的黏腻,“快传太医!”
王公公撞开刑堂门的瞬间,正看见苏婉儿蹲在血污里,将刺客的头枕在自己膝头。
老太监的胡子抖成一片:“小祖宗,您这是作什么!”
“他中毒了。”苏婉儿抬头,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但他说的是实话。”她松开刺客的手,半枚铜锁“当啷”落在青石板上,“他护着妹妹的命,不会护着凶手的命。”
刺客的手指突然攥紧她的衣襟,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让阿妹......去......去苏州城外的老槐树......”话音未落,他的手重重垂落,瞳孔逐渐涣散。
王公公的喉头滚动两下,转身对执刑校尉吼道:“还愣着作甚?赶紧去御书房报信!”他又回头看向苏婉儿,见她正用帕子擦去刺客嘴角的黑血,绣着并蒂莲的帕子瞬间染成乌紫,“苏伴读,您......”
“我没事。”苏婉儿站起身,裙摆沾了大片血渍,“先办正事。”她接过王公公递来的外袍披上,血污被严严实实盖住,“刺客乙混进东六宫,必须立刻封锁。”
御书房的灯火彻夜未熄。
赵顼握着刺客甲的供词,指节捏得发白:“苏若柔?她一个官宦庶女,如何能勾连镇北王府?”
“臣妾猜想,”苏婉儿站在案前,袖口还沾着淡红血痕,“许是她借了继姐的名头。”她想起苏若柔当初顶替自己选秀时,曾戴着母亲留下的翡翠镯——那是镇北王府老夫人最爱的款式,“镇北王府与苏府有旧,她或许拿了什么信物。”
赵顼突然抬头,目光如刀:“你早猜到是她?”
“猜到三分。”苏婉儿如实道,“上月她送的玫瑰酥里掺了朱砂,被司膳房的小丫头尝出异味。当时臣妾只当是内宅争宠,没想到......”她顿了顿,“没想到竟敢动到陛下身上。”
赵顼“啪”地拍在案上,茶盏跳起来又重重落下:“传朕的口谕,东六宫即刻戒严,所有宫人盘查身份,尤其是新入的洒扫太监!”他转向阿福,“带二十个带刀侍卫,亲自盯着。”
“遵旨。”阿福躬身退下,靴底敲在金砖上的声音急促如鼓。
苏婉儿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听见脑海中响起清越的提示音:“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心术攻心】,获得技能卡【妙手空空】(初级):可快速掌握机关破解、锁具开启等技巧,熟练度随使用提升。”
她垂眸掩住眼底的波动——这张技能卡来得正是时候。
东六宫殿宇重重,刺客乙若藏在某处暗格,有了妙手空空,搜查效率能提三成。
“在想什么?”赵顼的声音突然近了,他不知何时绕到她身侧,指尖轻轻拂过她袖口的血渍,“明日让尚衣局送套新的来。”
“谢陛下。”苏婉儿后退半步,避开他的触碰,“只是东六宫......”
“朕已让羽林卫把守住所有偏门。”赵顼的拇指摩挲着她腕骨,“你且放心,刺客乙翻不出天。”
但苏婉儿知道,有些“天”,是藏在最显眼的地方的。
子时三刻,她站在东六宫的宫墙下,望着远处灯笼照出的一片昏黄。
有个穿青布短打的小太监正提着水桶经过,他的手——本该因常年打水而布满褶皱,此刻却细白光滑,连指腹的茧子都像是新磨出来的。
“姐姐可是来查夜的?”小太监抬头,脸上堆着讨好的笑,额前的碎发被夜风吹得乱颤,“奴才是今日新调过来的,名唤小安子。”
苏婉儿盯着他耳后那颗朱砂痣——那是刺客甲供词里提到的,刺客乙的标记。
她垂眸掩住眼底的暗潮,指尖轻轻划过袖中新得的技能卡:“小安子?”她的声音甜得像蜜,“去司房领盏新灯笼,这盏灯芯快烧完了。”
小太监应了声,提着水桶往司房方向去了。
苏婉儿望着他的背影,听着自己心跳如擂鼓——风暴才刚刚掀起一角,而她要做的,是在浪头拍下前,抓住那根最细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