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捧着描金匣子进来时,发间的珊瑚珠钗撞出细碎声响。
苏婉儿抬眼,见那女孩耳尖冻得通红,指尖还沾着点墨迹——分明是刚从李嬷嬷处过来,连手都没擦净便被催着送东西。
\"苏伴读。\"小宫女福身时,匣盖轻颤,明黄绢帛露出一角,\"嬷嬷说陛下明日要查洪武廿三年的立储诏书,劳您今夜誊抄。\"
苏婉儿伸手接匣子,指腹触到匣身还带着些余温,想来是李嬷嬷特意命人焐过,生怕冻坏了这\"重要物件\"。
待展开绢帛,冰裂纹的织纹在烛火下泛着幽光——果真是李嬷嬷房里独有的云绵绢。
她垂眸,见右下角有块极淡的墨渍,像是新墨未干时被指尖蹭到的。
\"有劳姐姐了。\"她笑着将匣子递回,见小宫女松了口气似的退下,连门都没关严便跑了,想来是被李嬷嬷催得急。
案头烛芯\"噼啪\"爆了个灯花,苏婉儿望着诏书上的字迹,唇角微微扬起。
这诏书她前日才替陛下整理过,原版用的是洒金宣,字迹清瘦刚劲,是先帝亲笔。
可眼前这卷,纸纹偏软,\"储\"字的竖钩多了个虚笔——分明是李嬷嬷找人仿写后,又用新墨覆盖了关键处。
她指尖轻轻抚过\"皇三子\"三个字,系统提示音在识海响起时,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过目不忘·中级激活】的暖流顺着经脉淌遍全身,诏书上每个字的笔锋走向,甚至墨色浓淡,都清晰地刻进了记忆里。
\"李嬷嬷要的,是让我誊抄时照着改,再把原版换走。\"她低声自语,执起狼毫的手稳如磐石,\"可她忘了,御书房的伴读,最该记的就是这些旧档。\"
烛火映得宣纸上的字迹泛着暖光,苏婉儿写得极慢。
每写一个字,都要抬眼扫过原稿,再闭眸在脑海里比对原版。
写到\"朕承大统\"时,她故意顿了顿——原稿里\"统\"字最后一笔是捺,可仿写的这版却写成了点。
她笔尖悬在半空,忽又落下,严格照着原版的捺画收笔。
更漏敲过三更时,最后一个\"顼\"字写完。
苏婉儿放下笔,指节因长时间握笔泛着青白。
她将誊抄好的诏书与原稿并排放着,借着月光细瞧——两份字迹几乎一模一样,连墨色晕染的痕迹都如出一辙。
\"原稿可不能收得太快。\"她起身时,故意碰了碰案角的镇纸,原稿\"哗啦\"一声滑出半寸,落在烛台旁。
随后她解开发髻,任长发披散,又将茶盏里的残茶泼在袖口,做出几分仓促模样,这才吹灭烛火,躺上了床。
天刚蒙蒙亮,外间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苏婉儿揉着眼睛开门,见李嬷嬷的大丫鬟春桃叉着腰站在廊下,指尖敲着门框:\"苏伴读好睡!
陛下要的诏书,嬷嬷让我来取。\"
\"这就来。\"苏婉儿应着,转身时故意绊了下门槛,春桃的目光立刻黏在案头——原稿歪在烛台边,誊抄的新诏端正地压着镇纸。
春桃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抓起原稿就要塞袖子里,却被苏婉儿按住手腕:\"春桃姐姐这是?
原稿还要留着归档的。\"
\"嬷嬷说......\"春桃涨红了脸,\"嬷嬷说原稿要拿回去核对!\"
\"既是核对,那便一起呈给陛下吧。\"苏婉儿笑得温和,将两份诏书叠好,\"姐姐请。\"
承明殿里,赵顼正翻着户部的折子。
见苏婉儿捧着诏书进来,他搁下折子,指节敲了敲御案:\"李嬷嬷说你誊抄得仔细,拿来我瞧瞧。\"
李嬷嬷跟在后面,眼角的笑纹堆得极深:\"陛下,这诏书关系着立储旧例,老奴特意让苏伴读......\"
\"闭嘴。\"赵顼漫不经心打断她,展开第一份诏书。
苏婉儿注意到他的拇指在\"皇三子\"处顿了顿,又翻到第二份。
两页纸并在一起时,殿里的空气忽然凝结——两份诏书的字迹、墨色、甚至折痕都分毫不差。
\"李嬷嬷。\"赵顼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剑,\"你说要核对原稿,怎么原稿和誊本一样?
难不成是苏伴读连你找的仿品都誊得一模一样?\"
李嬷嬷膝盖一软,\"扑通\"跪在地上,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陛下明鉴,老奴......老奴只是怕伴读新手,想帮着......\"
\"退下。\"赵顼挥了挥手,目光转向苏婉儿,\"你留下。\"
待李嬷嬷连滚带爬退出去,赵顼指了指御案旁的软凳:\"坐。\"他从茶盏里捞起块蜜饯,\"昨夜誊抄到几更?\"
\"回陛下,到三更。\"苏婉儿垂眸,见他指节上有块浅淡的墨渍——分明是方才翻诏书时沾的。
\"朕前日整理旧档,见洪武廿三年的立储诏书用的是洒金宣。\"赵顼突然说,\"可你拿来的这卷,是云绵绢。\"
苏婉儿心跳漏了一拍,却仍垂着眸:\"许是奴才记错了。\"
\"记错?\"赵顼轻笑一声,\"你昨日替朕查的《大昭律例》,连卷三页七的注疏都分毫不差。\"他倾身,指尖挑起她一缕发丝,\"朕的伴读,可从不会记错。\"
苏婉儿抬眼,正撞进他深如寒潭的眼底。
殿外的风卷起竹帘,吹得案头的诏书哗哗作响。
她忽然福身:\"陛下,御书房近日似乎有些热闹。\"
\"王公公找过你了?\"赵顼放下手,指节敲了敲御案,\"那老东西,嘴倒是快。\"
\"王公公说,近几日有穿青布棉袍的人总在御书房外转悠。\"苏婉儿指尖轻轻绞着袖口,\"奴才昨日整理书库,见西墙的砖缝里有新土。\"
赵顼的目光陡然锋利:\"你是说......\"
\"奴才不敢妄言。\"苏婉儿后退半步,\"只是想着,御书房的典籍贵重,或许该添些防备。\"
\"你去办。\"赵顼突然笑了,\"朕信你。\"
暮色漫进御书房时,苏婉儿抱着一摞《盐铁论》走向书库。
她的脚步极轻,经过西墙时,指尖悄悄拂过第三块青砖——砖缝里果然有半枚鞋印,是麻底鞋特有的纹路。
\"今夜亥时。\"她低声自语,将《盐铁论》重重搁在案上,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待暮色完全笼罩书库,她弯腰捡起块碎瓷片,在墙根的暗角划了道极浅的痕迹。
窗外的月渐渐爬上檐角,苏婉儿站在廊下,望着御书房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她摸了摸袖中那枚系统新奖励的\"妙手空空\"技能卡,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有些鱼,该收网了。
亥时三刻,御书房的铜漏滴下最后一滴水声。
苏婉儿蜷在书案后的檀木柜里,鼻尖萦绕着陈年纸页的霉香。
她的掌心抵着柜板缝隙,能清晰触到穿堂风的凉意——这是她特意留的观察口。
系统新奖励的\"妙手空空\"技能让她的指节微微发烫,那是对\"机关\"的本能敏锐。
案头那本《盐铁论》笔记簿被她用半枚碎瓷片卡在书脊间,瓷片边缘与木案刮出极浅的印记。
假笔记里夹着张\"密报\",写着\"西市粮商囤积官米,证据存于城南破庙第三块青石板下\"——这是她照着御书房旧档里的粮商名录胡诌的,字迹模仿的是户部侍郎陈大人的笔锋。
窗外的月亮爬到东檐时,廊下传来极轻的靴底擦地声。
苏婉儿的呼吸瞬间放轻,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门闩\"咔嗒\"一声被挑开,一道黑影闪了进来。
那人裹着青布棉袍,腰间坠着块褪色的玉牌——正是王公公说的\"总在御书房外转悠\"的人。
黑影猫着腰摸到案前,月光掠过他手腕时,苏婉儿眼尖地捕捉到一道红绳——李嬷嬷房里的粗使太监,上个月因偷藏胭脂被掌嘴,腕上还系着主子罚的\"红绳戒尺\"。
\"果然是李嬷嬷的人。\"苏婉儿在识海冷笑,看着那人颤抖着抽出《盐铁论》,指尖刚碰到笔记簿,碎瓷片\"叮\"地坠地。
黑影猛地僵住,抬头看向梁上——那里悬着她特意没摘的蛛网。
他松了口气,弯腰去捡瓷片,却没注意到笔记簿的位置已偏移半寸。
苏婉儿攥紧袖中竹哨,却在黑影将假笔记揣入怀中时又松开。
她要的不是人赃并获,是这条线牵出背后的主使。
黑影退出门时,门轴发出极轻的\"吱呀\"。
苏婉儿数到三十,才从柜中钻出来。
案头的蜡烛不知何时灭了,她摸出火折子,见碎瓷片上沾着半枚带茧的指印——正好能拿给马侍卫比对。
\"陛下!\"
外间突然传来小太监的惊呼声。
苏婉儿手一抖,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
赵顼的玄色衮服先扫过门槛,他腰间的玉螭纹带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么晚还不睡?\"他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玉石,却带着深夜特有的低哑。
苏婉儿福身时,发间银簪碰响了案角的镇纸。\"回陛下,奴才在整理明日要呈的《盐铁论》批注。\"她垂眸,见他靴底沾着星点泥渍——分明是从御花园抄近路过来的。
赵顼踱步到书案前,指尖扫过她方才坐的锦垫:\"朕巡夜时见御书房亮着灯,便过来瞧瞧。\"他忽然转身,目光像淬了雪的剑,\"方才有人进来过?\"
苏婉儿心跳漏了一拍。他怎么知道?
\"门闩有撬动的痕迹。\"赵顼指了指门框,\"你当朕这些年的暗卫是白练的?\"他从袖中摸出个鎏金手炉,塞到她手里,\"说吧,查到什么了?\"
手炉的热度透过锦缎渗进掌心,苏婉儿突然想起先皇后的画像——那幅挂在承明殿东墙的古画里,皇后手边也有个同款手炉。\"陛下,奴才想问......\"她咬了咬唇,\"先皇后的胞妹,当真在二十年前失踪了?\"
赵顼的身形明显一滞。
他望着窗外的月亮,喉结动了动:\"你怎会问这个?\"
\"前日整理旧宫图,见长春宫偏殿的妆匣里有半枚玉璜。\"苏婉儿从袖中摸出个丝帕,展开是块残玉,\"与承明殿先皇后画像上的玉璜纹路能合上。\"
赵顼的指尖轻轻抚过玉璜,眼底翻涌着苏婉儿从未见过的情绪。\"她失踪那日,怀里就抱着这枚玉璜。\"他突然将玉璜塞进她掌心,\"莫要再查了。\"转身时,龙纹披风扫过书案,震得烛火摇晃,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次日清晨,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正好。
苏婉儿捧着新抄的《贞观政要》经过沁芳亭,迎面撞上赵婕妤的茜色裙角。
\"苏伴读这是要去御书房?\"赵婕妤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春茶,她腕间的珍珠串子随着动作轻响,\"昨儿听陛下说你熬了夜,这枚安神香囊送你。\"她递来个月白纱囊,绣着并蒂莲,凑近了能闻到艾草混着沉水香的气息。
苏婉儿接过时,指尖触到囊底硬物——是粒极小的朱砂药丸。\"谢婕妤娘娘。\"她福身,见赵婕妤鬓边的珍珠簪子闪着幽光,与李嬷嬷房里那盏珍珠灯的珠子纹路极像。
\"都是姐妹,说什么谢。\"赵婕妤轻笑,指尖抚过梅枝,\"这宫里呀,最难得的就是......\"她的目光突然扫过苏婉儿身后,脸色微变,\"陛下过来了,我先回宫了。\"
苏婉儿转身,正见赵顼从曲径处走来,手中捧着个青瓷梅瓶。
她低头看香囊,发现囊口的金线绣着个极小的\"李\"字——李嬷嬷的娘家姓氏。
\"在看什么?\"赵顼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苏婉儿慌忙将香囊收进袖中:\"回陛下,婕妤娘娘送的香囊。\"
赵顼的目光在她袖间顿了顿,突然将梅瓶递给她:\"御苑新折的绿萼梅,你房里的炭盆燥,摆两枝去。\"他转身要走,又似想起什么,\"李嬷嬷昨日称病,你替朕去她房里问问。\"
苏婉儿捏着梅瓶的手紧了紧。
李嬷嬷称病?
她望着赵顼的背影消失在朱门后,袖中的香囊突然变得滚烫。
而此刻,离御花园百步之遥的永巷里,李嬷嬷倚在暖阁的软榻上,指甲盖掐进掌心。
她望着案头那封刚誊好的密信,字迹歪歪扭扭仿着外臣口吻,最后一句\"苏伴读约某夜西墙相见\"被墨汁晕开,像团狰狞的血。
\"去,把这信塞进御书房的门缝。\"她对心腹小太监低语,目光扫过窗外的梅枝,\"就说是昨夜潜入的人落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