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掖庭的青瓦上,苏婉儿踩着结霜的石板往王嬷嬷的偏院走。
紫袍下摆扫过廊柱,方才赵顼亲手披衣时的温度还残留在颈侧,可她后颈却冒出一层冷汗——陈砚信里的“宁”字、玉珏的契合、梅影里晃动的宫灯,这些碎片在脑中转得她太阳穴发涨。
“婉儿来了?”门帘掀起,王嬷嬷端着药碗迎出来,银发用蓝布随意束着,腕间的铜铃铛叮当作响。
她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药渍,见苏婉儿要行礼,忙扶她胳膊:“快进来,灶上温着姜茶。”
暖烘烘的炭火气裹着艾草味涌出来。
苏婉儿一眼看见东墙根那口红漆木箱,箱盖上蒙着层薄灰——前日小宫女传的话原是这个意思。
王嬷嬷顺着她的目光笑:“老身前日整理旧物,翻出你生母留下的几样东西。你生母去得早,这些年我替你收着……”
话音未落,苏婉儿已蹲在箱前。
铜锁“咔嗒”开时,她指尖微颤——这锁头的样式,与她生母妆匣上的那把分毫不差。
箱内叠着半旧的月白衫子、褪色的湘绣帕子,最底下压着件水绿宫装,料子起了毛边,却洗得极干净,连盘扣都没松半分。
“这是?”她捏起宫装,袖口处的金线已褪成淡金,却在雪光里泛着幽光。
“你生母进苏府前穿过的。”王嬷嬷坐在矮凳上剥莲子,“当年她总说这是宫里赏的,可我瞧着……”
苏婉儿的手指突然顿在衣襟内侧。
那里的绣线比别处细密三分,针脚带着极淡的茜草色,不凑近根本瞧不出来。
她屏住呼吸,顺着线迹摩挲——是一行小字,“乙巳年春,赠予凤仪”。
“啪嗒!”莲子从王嬷嬷手里掉在木盆里。
苏婉儿抬头时,正撞进老人骤缩的瞳孔里。
“凤仪……”她喉咙发紧,从袖中摸出枚铜牌。
这是她生母临终前塞给她的,背面刻着“凤仪令”三个小字,这些年她总当是普通的压胜钱。
此刻铜牌与宫装并排放在膝头,“凤仪”二字像两把小锤,一下下敲在她心上。
“叮——”
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在耳畔响起,苏婉儿指尖猛地一颤。
她垂眸盯着宫装,睫毛遮住眼底翻涌的惊涛——系统面板浮现在视线里:“恭喜宿主触发任务【凤仪旧事】,请查明‘凤仪令’与先皇后胞妹之间的联系。任务奖励:随机技能卡x1,线索值+20。”
王嬷嬷突然握住她的手。
老人的掌心粗糙如老树皮,却烫得惊人:“这衣裳……你拿回去收着吧。”她扫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晚了御书房该锁门了,你且走,明儿我再给你炖补汤。”
苏婉儿喉头一热。
她知道王嬷嬷是看出了异样,故意支开她。
将宫装小心裹进帕子时,她瞥见王嬷嬷对着炭盆发怔,皱纹里全是她从未见过的惶然——像极了那年她摔碎苏夫人的翡翠镯子,老嬷嬷护着她跪在祠堂时的模样。
出掖庭时,暮色已漫过宫墙。
苏婉儿将帕子揣进怀里,加快脚步往御书房走。
转过永巷拐角,斜刺里伸出根拂尘,“刷”地拦住她去路。
“苏伴读这是往哪儿去?”方公公的声音像浸了冰碴子。
他今日没穿常服,换了身玄色暗纹锦袍,腰间的玉牌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苏婉儿脚步顿住,垂眸行礼拜:“回公公的话,奴婢奉司制局之命清理库房,收了些旧物要送回御书房归档。”
方公公的拂尘尖挑起她怀里的帕子。
帕角露出点水绿料子,他瞳孔猛地一缩,拂尘“啪”地抽在青石板上:“库房的东西也是你能碰的?上个月司制局刚烧了批旧衣,偏你能翻出漏网的?”
苏婉儿脊背绷紧,却仍垂着眉眼:“奴婢不敢私藏,原是要呈给掌事姑姑过目的。”她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玉牌——那是赵顼赐的伴读令牌,“若公公觉得不妥,奴婢这就去慎刑司报备。”
方公公的目光在玉牌上顿了顿,突然笑了:“瞧我这急性子,苏伴读如今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自然分得清轻重。”他退后半步,拂尘甩得簌簌响,“只是有些东西,碰了要烫手的。”
暮色里,他的影子被拉长,像张漆黑的网罩下来。
苏婉儿等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才摸了摸怀里的帕子——宫装还带着体温,“凤仪”二字隔着布料贴着她心口,烫得她几乎要跑起来。
御书房的灯笼已经点亮。
苏婉儿推开门时,阿福正抱着一摞奏疏往案头放。
见她进来,老太监眯眼笑:“陛下批完折子歇下了,你且整理今日的档吧。”
烛火在铜鹤灯里噼啪作响。
苏婉儿铺开宣纸时,目光扫过案角的《宗女谱》——先皇后胞妹“明珠”的画像在烛影里忽明忽暗,与“凤仪”二字重叠成一片模糊的影。
她摸出怀里的宫装,展开时一片碎纸片从衣襟里掉出来。
捡起来时,她屏住了呼吸——那是半页残纸,墨迹斑驳却能认出几个字:“凤仪令现,明珠……”
窗外的风突然卷起雪粒子,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苏婉儿将残纸压在镇纸下,指尖划过《宗女谱》的边缘。
她知道,今夜御书房的烛火,注定要烧得比往日更久。
烛火在铜鹤灯里噼啪爆了个灯花,苏婉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蹲在御书房最里侧的檀木档案柜前,一摞摞《宫闱密档》在地上堆成小山,袖口沾了薄灰,发簪歪在鬓边——自那半页残纸掉出后,她便再没合过眼。
\"啪嗒\",又一本落满虫蛀痕迹的折子被抽出来。
泛黄的纸页在烛下展开,墨迹斑驳的\"凤仪\"二字突然撞入眼帘。
苏婉儿呼吸一滞,指尖顺着字迹往下扫:\"乙巳年春,先皇后胞妹明珠郡主受封凤仪司掌事,赐凤仪令,专司宫禁密卫调遣......\"
\"轰\"的一声,她耳中嗡嗡作响。
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滑进脊背——生母宫装上的\"凤仪\"、铜牌背面的\"凤仪令\"、宗女谱上模糊的\"明珠\",所有碎片突然连成一线!
她颤抖着将两枚铜牌从袖中取出,一枚是生母遗物,一枚是方才从档案袋夹层翻出的残片。
当两枚铜牌在案上并置时,暗纹竟严丝合缝地拼成展翅凤凰,中央嵌着米粒大的机关。
\"咔\"的轻响。
苏婉儿屏住呼吸按下机关,铜牌背面\"唰\"地弹出张纸条。
泛黄的纸页上,小楷力透纸背:\"若遇危局,可凭此令调遣凤仪卫。\"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晨光透过窗纸漫进来,在纸条上镀了层淡金。
苏婉儿的手指攥得发白——凤仪卫,她曾听阿福提过,是先帝亲设的暗卫,连六局二十四司都无权调动。
而这道密令,竟在生母遗物里藏了二十年!
\"苏伴读。\"
冷不丁的通报声惊得她差点碰倒烛台。
方公公的尖嗓子从门外传来:\"陛下晨猎归来,说要瞧瞧御书房的新档。\"
苏婉儿手忙脚乱地将铜牌和纸条塞进袖中,转身时发簪\"当啷\"掉在地上。
她刚要弯腰去捡,门\"吱呀\"被推开,赵顼的玄色龙纹锦靴先踏了进来。
晨光里,皇帝的眉目比往日更显冷硬。
他站在门槛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档案,最后落在她案头摊开的《宫闱密档》上。
苏婉儿喉头发紧,福身时膝盖微微发颤:\"陛下......\"
\"这是什么?\"赵顼突然抬手指向她袖中鼓起的轮廓。
苏婉儿只觉血液直冲头顶。
她缓缓抽出铜牌,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渗进骨头:\"昨日整理旧物时,从生母留下的宫装里翻出的。\"
赵顼接过铜牌的指尖顿了顿。
他盯着拼成凤凰的暗纹,指腹摩挲过机关处的凹痕,眼底翻涌着苏婉儿从未见过的暗潮。
殿内静得能听见炭盆里火星爆裂的轻响,直到方公公捧着茶盏的脚步声渐近,他才开口:\"你可知这'凤仪令'意味着什么?\"
苏婉儿垂首,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奴婢不知,只觉它与生母遗物相似,或许......\"她顿了顿,\"或许与先皇后胞妹有关?\"
赵顼突然笑了,可那笑意没达眼底:\"你倒是比朕想得通透。\"他将铜牌递回,指节擦过她手背时带着晨猎未散的寒意,\"既是缘分,便由你保管吧。\"
苏婉儿接过铜牌的手在发抖。
她抬头时,正撞进赵顼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面有审视,有探究,却独独没有她熟悉的温软。
殿外传来方公公催促用早膳的声音,赵顼转身时龙纹在晨光里翻涌如波:\"近日你生母旧事,朕总觉得......\"他侧头看她,\"或许该回苏府查查陈砚的背景。\"
苏婉儿心头一震。
陈砚,那个半月前送她密信的陈公子,那个在信里只写了个\"宁\"字的神秘人。
她望着赵顼离去的背影,袖中铜牌贴着皮肤发烫——凤仪令、明珠郡主、陈砚的\"宁\"字,这些线头正以她为中心,织成一张越来越密的网。
御书房的门在身后重重合上,苏婉儿摸出那张\"调遣凤仪卫\"的纸条。
窗外传来小太监扫雪的声音,\"簌簌\"响着,像极了某些即将破土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