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承晖殿偏殿里,烛芯爆出一粒灯花,啪的一声惊得苏婉儿指尖微颤。
她盯着阿福掌心半张带血的残图,左肩的伤因方才起身太急还在抽痛,却抵不过心口翻涌的寒意——右上角那朵六瓣梅花,正是寒影楼独有的印记,三年前她在苏府后巷见过,是那泼她脏水的粗使婆子腰间挂的香袋上绣着的。
\"阿福,去把妆匣第三层的羊脂玉镇纸拿来。\"她声音平稳得像是寻常问话,手指却悄悄掐进掌心。
等那方温润的镇纸压在残图上,新升级的\"鉴宝识玉·中级\"技能自动在眼底展开一层淡金色的网,墨迹里细若游丝的金粉立刻显了形,随着烛火晃动,竟勾勒出半枚锁形纹路。
\"这不是普通的建筑图。\"她低声呢喃,指尖顺着金粉痕迹轻划,\"是机关密道的构造。\"
阿福凑过来的脸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姑娘是说......刺客混进宫,不只为行刺?\"
\"或许他们要找的东西,藏在某个需要这张图才能打开的地方。\"苏婉儿将残图重新收进妆匣,锁扣咔嗒一声,像是给秘密上了道枷锁。
她转身时瞥见案头赵顼留下的药瓶,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去请王公公,就说我要查寒影楼在京中所有产业,尤其是十年前的旧账。\"
王公公来的时候,鬓角还沾着夜露,手里提着盏琉璃灯,暖黄的光裹着沉水香飘进来:\"姑娘这会子唤老奴,可是为了东六宫的刺客?\"
苏婉儿将残图推过去:\"公公见多识广,可知道寒影楼与苏府有什么旧怨?\"
王公公的手指在图上顿了顿,浑浊的眼珠突然清亮起来:\"十年前......苏通判刚调任京都那年,寒影楼的人确实常往苏府跑。
老奴记得,当时有位自称'陈公子'的访客,每月十五必去苏府后宅,说是与苏夫人谈绸缎生意。\"他捋着花白的胡须,\"不过后来苏夫人突然发了话,说再不许那陈公子进门,寒影楼的人便再没露过面。\"
\"苏夫人?\"苏婉儿心口一跳——苏府后宅掌家的,是她名义上的继母柳氏。
可柳氏向来最厌生意外人,怎会容许江湖门派的人频繁出入?
正想着,外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侍卫长掀帘而入,腰间佩刀撞在门框上发出轻响:\"苏伴读,卑职奉陛下之命查苏府旧账,在库房梁上的暗格里翻出这本账册。\"他将一本泛黄的账本摊开,指腹点在某行墨迹上,\"您看,十年前七月十五,陈公子赠二小姐苏若柔一枚'双鲤戏珠'玉佩,备注里写着'与门中令牌同制'。\"
苏婉儿的指尖重重按在账本上,纸张发出脆响。
那行字像根细针,猛地扎进记忆里——三日前刺客乙被抓住时,她曾在他腰间见过半枚令牌,正是双鲤戏珠的纹路!
\"这不可能......\"她喉咙发紧,\"若柔那时才七岁,如何能与江湖门派扯上关系?\"
林侍卫长抱拳:\"卑职还查到,当年苏夫人曾让账房往寒影楼汇过三笔银钱,数目都不小。\"
殿外的更漏咚的一声,敲碎了满室静谧。
苏婉儿突然想起生母临终前的模样:病榻上的女人攥着她的手,眼角淌着泪,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呓语,\"陈家......对不起......\"那时她太小,只当是病中胡话,此刻却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原来\"陈家\"二字,藏着这么多她未曾知晓的秘密。
\"姑娘?\"阿福轻声唤她,声音里带着担忧。
苏婉儿猛地回神,将账本合上时指节泛白。
她望着窗外被风吹得摇晃的灯笼,影子在墙上投出扭曲的形状,像极了十年前那个雨夜——生母咽气前,柳氏房里飘来的,也是这般甜腻又带着苦意的沉水香。
承晖殿偏殿的烛火被穿堂风卷得忽明忽暗,苏婉儿攥着账本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指节泛白。
生母临终前那句含糊的\"陈家......对不起\"在耳边嗡嗡作响,像根细针反复扎着她的太阳穴。
原来当年母亲咽气时,不是病中呓语,而是藏着未说出口的秘密——而那个秘密,竟与寒影楼、与柳氏、与苏若柔都脱不了干系。
\"阿福,把炭盆再往近挪挪。\"她突然开口,声音却比炭盆里的灰烬还凉。
小丫鬟手忙脚乱地搬着铜盆,火钳碰在盆沿上发出脆响,倒让苏婉儿混沌的思绪清明了些。
她望着跳动的火苗,喉间泛起苦涩——十年前那个雨夜,生母房里飘着的沉水香,此刻竟与王公公身上的味道重叠了。
柳氏房里的沉水香,柳氏汇给寒影楼的银钱,柳氏不许陈公子进门的命令......这些碎片在她脑海里拼出模糊的轮廓,却总差最后一块关键的拼图。
\"叩叩。\"殿外传来低沉的敲门声。
阿福刚要去应,门已被人从外推开。
赵顼穿着月白暗纹常服,腰间只挂了块羊脂玉佩,发冠未束,几缕墨发垂在额前,倒显得比平日多了几分烟火气。
可他眼底的沉色却像深潭,映得殿内烛火都暗了几分。
\"朕在御书房翻折子,总觉得偏殿的灯还亮着。\"他几步走到苏婉儿跟前,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又落在案头摊开的账本上,眉峰微蹙,\"可是查到了什么?\"
苏婉儿起身欲行礼,却被赵顼按住肩膀。
他的掌心带着温热,隔着素色锦缎熨在她肩伤处,倒让她鼻子一酸。\"陛下,\"她将残图、账本一一摊开,指尖点过六瓣梅花与双鲤戏珠的纹路,\"寒影楼、苏府、陈公子......这些线索都缠在一处,而我娘临终前......\"她顿了顿,喉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絮,\"她曾说'陈家......对不起',或许当年她的死,并非单纯的病势加重。\"
赵顼的拇指在她肩窝轻轻按了按,目光却已冷如霜刃:\"朕这就命人调刑部十年前的旧案卷宗。\"他转头对随侍的小太监道,\"去传李公公,让他带两个可靠的人,把刑部大牢的卷宗库钥匙拿来。\"小太监领命退下,殿内一时只余炭盆里火星爆裂的轻响。
苏婉儿望着赵顼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他夺嫡时的传闻——那时他在冷宫里熬了三年,连最信任的近侍都能下毒,却偏生在她面前,总肯露出几分柔软。\"陛下,\"她轻声道,\"或许不必兴师动众......\"
\"朕的伴读被刺客伤了左肩,朕的后宫混进了江湖杀手,\"赵顼打断她,指尖摩挲着她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他昨日亲自挑的,\"更重要的是,朕的婉儿,可能被蒙在鼓里十年。\"他抬眼时,眼底翻涌的暗潮几乎要漫出来,\"这些,都值得兴师动众。\"
约摸一更天光景,李公公捧着个裹着黄绫的木匣进来。
匣盖一开,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赵顼翻到最后一本卷宗时,烛芯\"啪\"地爆出个灯花,映得他眉峰陡立:\"苏夫人?\"他抬头看向苏婉儿,\"你生母苏氏,当年的结案陈词是'染时疫暴毙',可这卷子里夹着张密报——\"他抽出张边角泛黄的纸,\"寒影楼与青蚨门十年前争码头,青蚨门二当家的独女死在寒影楼手里,而那独女......\"他顿了顿,\"闺名唤作陈婉。\"
苏婉儿的呼吸骤然一滞。
陈婉——与她的乳名\"婉娘\"只一字之差。
她颤抖着接过那张纸,见末尾批注着\"主审官:朱焕章\"。
朱焕章?
她猛地想起,上月皇帝要选江南织造监督,正是这位朱大人在朝上力荐柳氏的表兄。
\"所以,\"她声音发颤,\"我娘的死,可能是寒影楼为了报复青蚨门,而柳氏......\"她不敢说下去,可赵顼已替她补全:\"柳氏汇给寒影楼的银钱,或许是买消息,或许是买命。
而陈公子每月十五去苏府,是为了确认......\"他盯着她腕间的翡翠镯子,突然攥紧她的手,\"确认青蚨门余孽是否还活着。\"
苏婉儿只觉浑身发冷,像是被人扔进了冰窖。
原来她不是苏府里无关紧要的庶女,而是两个江湖门派血仇里的关键棋子——柳氏或许早知道这点,所以才要苛待她,要夺她的选秀名额,要让她永远活在阴影里,活成个见不得光的\"陈婉\"。
\"我要回苏府。\"她突然抬头,目光灼灼,\"回我娘住过的旧宅,或许能找到更要紧的东西。\"
赵顼的手指在卷宗上敲了两下,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到底叹了口气:\"朕准你去,但林侍卫长必须随行。\"他转头对候在殿外的林侍卫长道,\"从今日起,苏伴读的安危,比你项上人头还重要。\"
林侍卫长单膝跪地,佩刀碰在青石板上发出清响:\"末将以项上人头立誓。\"
苏婉儿望着他腰间的佩刀,又望进赵顼眼底的关切,突然笑了:\"陛下放心,我要找的东西,或许就在那间锁了十年的偏房里。\"
是夜,苏府大门外的石狮子在月光下投出狰狞的影子。
林侍卫长牵着马立在街角,见苏婉儿裹着件青布斗篷从巷口转出来,压低声音道:\"苏伴读,府里从前的老门房被柳夫人换成了自己人,咱们得从后墙翻......\"
\"我知道哪处墙根有断砖。\"苏婉儿打断他,指尖摸向腰间的匕首——那是赵顼今早塞给她的,说是前朝宫匠铸的,吹毛断发。
她望着苏府那扇紧闭的角门,月光穿过院墙上的爬藤,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十年前那个雨夜,生母房里摇晃的烛影。
她深吸一口气,将斗篷帽子压得更低:\"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