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被拖走的脚步声刚消失在朱门后,御书房的檀香便陡然浓重起来。
苏婉儿望着地上那粒滚到脚边的珍珠,耳尖还火辣辣地烧着——方才赵顼甩向李嬷嬷的那一耳光,虽未落在她脸上,却震得她鬓角金步摇都晃了三晃。
\"苏姑娘。\"王公公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着股子老冰糖熬化的黏糊劲儿。
她转身时,见这六十来岁的老太监正搓着双手,枯树皮似的指节间捏着块姜糖,\"夜里别再往御花园走了,昨儿奴才听见西墙角有翻瓦的动静。\"他浑浊的眼珠左右一转,又迅速垂下,\"李尚宫倒了,可这宫里...总有人等不及要填她的位置。\"
姜糖的甜香撞进鼻尖,苏婉儿喉间一暖。
她望着王公公佝偻着背往偏殿去的身影,突然想起上月她替赵顼整理军报时,这老太监偷偷往她茶盏里添的桂圆。\"旧识?\"她捏着姜糖的手微微发紧——王公公话里那句\"宫外见过您昔日旧识\",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刺进她心里。
生母早逝后,她在苏府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哪来的旧识?
除非...
\"苏伴读。\"
赵顼的声音像片落在心尖上的雪。
她抬眼时,正撞进他眼底未褪的暗潮。
皇帝倚在御案边,龙纹袖口沾着半块墨迹,分明刚批完折子,却连朝冠都未戴正:\"明日起,御书房的旧档归你整理。\"他指节敲了敲案上那叠泛黄的《大昭典制》,\"朕要看着这些老东西,别再养出第二个李尚宫。\"
苏婉儿屈膝行礼,发顶掠过他袖间的沉水香。
她垂眸时,正看见御案下露出半角朱漆木匣——正是方才装着李嬷嬷旧值更记录的那口。\"是。\"她应得轻,指尖却在袖中掐紧了玉璜。
那玉璜贴着腕骨发烫,像在应和她突然加快的心跳——先皇后失踪的胞妹,李嬷嬷原姓秋,还有王公公说的\"旧识\",这些线头该是时候拧成一股了。
第二日卯时三刻,御书房西暖阁的门刚开条缝,苏婉儿便裹着晨雾进去了。
她接过小太监捧来的铜手炉,目光扫过满架的青蚨锁——这些锁着前朝密档的铜匣,李嬷嬷管了十年,钥匙从来不离身。
如今她倒了,钥匙正躺在赵顼今早亲手交给她的檀木盒里。
\"哗啦啦。\"
铜锁落地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苏婉儿翻开第三只匣子时,指腹突然顿住——最底下那卷奏疏的封皮泛着不寻常的青灰,边角还沾着暗红的渍,像血。
她展开时,墨迹未干的字迹刺得她瞳孔微缩:\"秋氏女通敌,私传边报与北戎,证据藏于...秋氏\"二字被重重圈起,末尾却没了署名。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苏婉儿盯着\"秋氏\"二字,忽然想起李嬷嬷被带走前那声嘶喊:\"那玉璜...\"她猛地攥紧奏疏,腕间玉璜的温度几乎要灼穿皮肉——原来李嬷嬷姓秋,原来先皇后的胞妹也姓秋,原来这玉璜,或许正是当年秋氏女通敌的证物?
\"伴读姐姐。\"
小宫女送茶的声音惊得她迅速将奏疏塞进袖中。
苏婉儿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暗潮,接过茶盏时,指尖在案头的宣纸角轻轻一勾——那是她昨夜誊抄的奏疏副本,墨迹还带着松烟墨的清苦。
她故意让纸角露出半寸,看着小宫女端着茶盘退下时,眼角余光扫过那抹青灰。
果然,第二日未时二刻,御书房的雕花窗棂被风刮得\"吱呀\"一响。
苏婉儿正伏案抄录《起居注》,余光瞥见一道黑影从梁上溜下来——是李嬷嬷的干儿子小顺子,昨日还替她送过参汤。
那小太监猫着腰摸到案前,颤抖的手刚要去抓那卷真奏疏,房梁上突然跃下道身影。
\"拿下!\"
马侍卫的声音像把淬了冰的刀。
他玄色劲装翻飞,三两下便将小顺子按在地上。
苏婉儿放下笔,看着小顺子脸上的冷汗滴在青砖上,忽然想起王公公昨日说的\"翻瓦动静\"——原来不是御花园,是御书房的房梁。
\"苏伴读。\"马侍卫押着人过来时,腰间的佩刀撞出清响,\"这小崽子说奉了主子命来取账本。\"他话音未落,小顺子突然尖叫:\"是李尚宫!
她说只要烧了那奏疏,就放我出宫娶媳妇!\"
苏婉儿望着小顺子扭曲的脸,袖中那卷复原的《先皇后陪嫁登记簿》突然变得滚烫。
她抬眼望向御书房外的天空,阴云正在攒聚,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秋夜——先皇后的胞妹,李嬷嬷的旧账,还有她腕间的玉璜,所有线头都该在这场暴雨里,织成一张网。
\"带下去。\"她声音平稳得像无风的湖面,指尖却轻轻抚过袖中那卷登记簿的边缘,\"告诉陛下,御书房的老鼠,该清一清了。\"
马侍卫押着小顺子的脚链声刚撞进御书房,赵顼手中的朱笔便\"啪\"地断成两截。
\"荒唐!\"他甩袖震得御案上的《大昭律例》哗哗翻页,烛火在他眉骨投下阴翳,\"朕让她管御书房十年,倒养出个里通外贼的!\"龙靴碾过满地碎墨,他突然顿住,转身时眼尾的红痣像滴凝固的血,\"苏伴读呢?\"
\"回陛下,苏伴读在西暖阁候着。\"马侍卫单膝点地,玄色劲装还沾着小顺子挣扎时的汗渍,\"她让奴才捎话,说证物都备齐了。\"
赵顼的指节在案上敲出急雨般的节奏。
他望着西暖阁虚掩的门,看见一抹月白裙角在门后晃了晃——苏婉儿正垂首站在阴影里,腕间玉璜泛着幽光,像块被捂热的冰。
\"进来。\"
苏婉儿抬步时,袖中三卷纸帛窸窣作响。
她跪下行礼时,发顶掠过赵顼身上的沉水香,比往日多了几分灼人的热度。\"陛下。\"她将纸帛轻轻摊开,第一卷是染着茶渍的《先皇后陪嫁登记簿》,墨迹却比原本更清晰——那是她用系统奖励的\"过目不忘\"技能,连夜对照旧档补全的缺页;第二卷边角焦黑,正是李嬷嬷私藏的篡改诏书残页,火漆印上还沾着半枚秋氏家徽;第三卷最底下,是那道写着\"秋氏女通敌\"的奏疏副本,暗红血渍在烛下泛着褐光。
\"这登记簿,是奴才前日整理先皇后旧物时发现的。\"她指尖抚过\"秋玉瑶\"三个小字——先皇后胞妹的名字,\"原本缺了二十页,奴才试着用旧纸浆复原,竟发现被撕去的,全是秋氏陪嫁的玉璜名录。\"她抬眼时,正撞进赵顼骤缩的瞳孔,\"再看这道诏书,原本该是先皇传位给大皇子的遗诏,可'大'字被改成了'三',改字的墨,与李嬷嬷房里的松烟墨同批。\"
赵顼的指尖捏紧了那道奏疏。
他盯着\"秋氏\"二字,忽然想起十年前冷宫那具女尸——当时只道是宫斗牺牲品,如今看来,怕早被李嬷嬷灭口。\"你怎知她必有旧账?\"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玄铁。
苏婉儿喉间泛起姜糖的甜——是王公公今早塞给她的。\"奴婢不敢妄断。\"她垂眸盯着自己交叠的手,指甲盖被掐出月牙白,\"只是李嬷嬷管着御书房钥匙十年,却连《起居注》都记不全;上月奴才整理军报,发现北戎动向与三日前的密折对不上,而能接触密折的,只有她。\"她顿了顿,又补道:\"再说...她昨日被带走时喊'那玉璜',倒像是在提醒奴才什么。\"
烛芯\"噼啪\"爆了个花。
赵顼望着她耳尖泛红的模样,忽然想起初见时她蹲在市集算卦摊前,用半块糖哄小孩套消息的机灵劲儿。\"你比朕更懂人心。\"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烛火烧卷的鬓角,指腹擦过她腕间玉璜时,突然顿住,\"这玉璜...和先皇后陪嫁的样式一样。\"
苏婉儿心跳漏了一拍。
她望着赵顼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明白他为何总爱盯着自己看——她的眉眼,与画像里的先皇后有七分像,而这玉璜,或许正是解开她身世的钥匙。
夜漏三更时,苏婉儿的耳后突然响起机械音:\"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务【旧账追踪】,获得技能卡【金石之辨】。\"她惊得差点撞翻案头的茶盏,忙摸出枕头下的系统面板——青铜色卡片上刻着\"辨金识玉,洞见真伪\"八个小字,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发烫。
她攥着卡片靠在窗台上,月光透过纱帘洒在她腕间的玉璜上。
那玉本是暖白,此刻却泛出几缕幽蓝,像藏着什么秘密。
她突然想起白日里小顺子被押走时,御书房梁上飘下的半片碎布——青灰色,绣着缠枝莲,是李嬷嬷房里的丫头素梅的衣裳纹样。
\"吱呀——\"
西暖阁的门突然被风推开条缝。
苏婉儿屏住呼吸,看见最里面那排青蚨锁的铜匣,有个锁头的位置偏移了半寸——她今早特意用香灰做了记号。
月光照亮铜匣上的划痕,那是新的,比李嬷嬷留下的旧痕更浅,像刚被什么细铁丝撬过。
她摸出袖中刚获得的\"金石之辨\"卡片,指尖轻轻抚过铜匣锁眼。
卡片突然发烫,在锁眼里照出一丝金粉——是御膳房专用来擦金器的金箔粉。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苏婉儿望着那抹金粉,忽然想起今日午膳时,给她送汤的小太监手腕上,正沾着同样的金粉。
李嬷嬷虽倒了,可她的爪牙,还藏在御书房的阴影里。
她将铜匣重新锁好,转身时,袖中玉璜突然重重撞在桌角。
那疼痛像根针,扎破了她眼底的冷静——更大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