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时调配的香料,在晨雾未散时便成了十二枚绣着并蒂莲的月白香囊。
苏婉儿站在偏殿案前,指尖抚过最上面那枚,绢面下的曼陀罗灰细得几乎看不见——这是她昨夜翻遍御药房密档后,从《永熙三年春贡香料记》里翻出的旧例:极微量的曼陀罗灰混在安神香里,会让人晨起时头晕目眩,却查不出致命毒素。
“春桃,”她将香囊分作两摞,“前殿那十枚送各宫主位,按品级从尚宫局领的例份。”说到最后一枚时,她顿了顿,将那枚单独装进描金锦盒,“这枚给永宁宫苏婕妤,就说是掖庭新制的合欢香,特意挑了最精致的针脚。”
春桃接过锦盒时,指腹触到盒底压着的半片铜链,忽然就明白了——姑娘这是要引蛇出洞。
第二日卯初,永宁宫的惊呼声便撞破了晨钟。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苏婉儿正在司制房核对布料,就见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来:“苏司制,永宁宫传召!婕妤娘娘晨起头晕,御医说香囊里有异物!”
她垂在袖中的手轻轻收紧——来了。
赶到永宁宫时,殿内已围了一圈人。
苏若柔半倚在软枕上,鬓发散乱,额角渗着细汗,见她进来,立刻尖声质问:“苏婉儿!这是你送的香囊?”
案上那枚月白香囊已被拆得七零八落,浅黄的香粉撒了一桌。
老御医颤着手捧起药盏:“回皇上,这香粉里掺了曼陀罗灰,虽不致命,却会引动头晕心悸。”
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赵顼玄色龙袍上还沾着早朝的寒气,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谁制的香囊?”
“是奴婢。”苏婉儿上前半步,垂首时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但昨日送香时,每枚香囊都是封了火漆的。”她指了指案上香囊的封口,“请皇上细看,这火漆印子边缘有刮擦痕迹——分明是有人事后拆开,换了香粉。”
方公公立刻凑过去,老花镜几乎贴在绢面上:“果然!这‘掖庭司制’的朱印被刮掉半角,底下还沾着点金粉。”他抬眼看向赵顼,“看来是有人借司制的手,行不轨之事。”
赵顼的指尖在龙纹扶手上叩了两下:“查。从御药房到司制房,所有出入记录都呈上来。”
苏婉儿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御药房采买记录显示,三日前有个自称‘永宁宫送礼太监’的人进去过,领了半匣曼陀罗粉。”她翻开账册,指腹点在签名处,“这‘李全’二字,与苏婕妤陪嫁大管事的笔迹如出一辙。”
“你胡说!”苏若柔猛地站起来,却因头晕踉跄两步,“我陪嫁的人怎会做这种事?”
“是不是胡说,问问人便知。”赵顼抬了抬手,马侍卫从殿外闪进来,“昨日已派人盯着那太监,方才在掖庭外的槐树林里截住了。”他将一个包袱扔在地上,里面掉出半匣曼陀罗粉,还有半枚带血的铜链——正是苏婉儿昨夜在御药房捡到的那截。
苏若柔的脸“刷”地白了。
赵顼的目光扫过铜链,又落在苏婉儿身上。
她垂着眼,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另一半铜链,心里的算盘敲得噼啪响——等马侍卫审完这个太监,该是有人要招了。
殿外的风卷着槐花香吹进来,苏婉儿望着地上的铜链,忽然想起昨夜在御药房听到的那句话:“有些秘密,藏得越久,越要见光。”
而现在,该见光的,才刚刚开始。
槐树林里截获的太监被押进永宁宫时,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他鬓角沾着草屑,脖颈处有道抓痕——显然是方才逃跑时被马侍卫的刀鞘抽的。
\"说。\"赵顼的声音像淬了冰。
太监抖得像筛糠,目光扫过苏若柔时突然哭嚎:\"是婕妤娘娘让小的干的!
三日前娘娘说要给司制姑娘个教训,让小的去御药房领曼陀罗粉,还说...还说等苏司制的香囊送进来,就拆了换粉,到时候娘娘装病,就能把脏水泼到她身上!\"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娘娘亲笔写的条子,小的怕担干系,藏在裤腰里了!\"
苏若柔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你放屁!我何时...\"
\"啪!\"赵顼将密信拍在案上。
米黄信笺上的小楷还带着墨香,\"借苏婉儿之手除婕妤\"几个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他垂眸时眼尾的细纹紧了紧——这是他动怒前的征兆。
苏婉儿盯着那行字,心跳漏了半拍。
她早猜到苏若柔不甘心只做个被推到台前的棋子,却没料到这蠢货竟真敢留亲笔信。
可更让她警惕的是信末那个模糊的\"九\"字压脚章——与她在御药房密档里见过的某个标记,像极了。
\"苏若柔。\"赵顼抬眼时,龙袍下的手指已攥得泛白,\"你父苏靖不过从五品通判,朕念你初入宫封婕妤,你倒敢拿朕当枪使?\"
\"陛下明鉴!\"苏若柔踉跄着跪到龙椅前,珠钗跌了满地,\"这是苏婉儿的阴谋!
她...她嫉妒臣妾得宠,故意...\"
\"够了。\"赵顼甩袖站起,玄色蟒纹在烛火下翻涌如潮,\"方公公,传旨:苏若柔品行不端,贬为庶人,即刻押返原籍。\"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缩在角落的苏婉儿,声音软了些,\"马侍卫,着人看好她,别让她路上寻死。\"
\"陛下!
陛下!\"苏若柔扑过去要抓龙袍,被马侍卫反手扣住手腕。
她鬓边的步摇刮过赵顼的手背,一道红痕立刻肿起来。
方公公慌忙掏帕子去擦,却被皇帝抬手拦住。
苏婉儿看着那道红痕,喉间泛起酸意。
她想起昨夜在御药房,赵顼也是这样,替她挡住要砸过来的药罐,手背蹭在药柜上留了道血印——原来他早来了,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苏司制。\"方公公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老太监笑着指了指地上的碎钗,\"您且回司制房吧,这里有老奴收拾。\"
她福身告退时,余光瞥见赵顼正低头摩挲那道红痕,唇角似有若无地勾了勾。
掌灯时分,王嬷嬷的青布裙角扫过司制房门槛。
这位管了掖庭二十年的老嬷嬷今日竟带了盒桂花糕,瓷盖掀开时甜香裹着暮色涌进来。
\"陛下说,\"她舀了块糕塞进苏婉儿手里,\"你破了这桩案子,该升司制女官。\"
苏婉儿咬着糕,甜味在舌尖漫开。
她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想起今日在永宁宫,赵顼看密信时那瞬间的凝滞——他定是看出了\"九\"字章的蹊跷。
可为什么不说?
是在等她自己发现,还是...
\"傻丫头发什么呆?\"王嬷嬷拍了拍她的手背,\"明日起你就搬去偏殿住,省得和小宫女挤。\"她压低声音,\"老身瞧着,陛下待你和旁人不同。\"
苏婉儿垂眸笑了笑。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
苏若柔不过是枚棋子,那枚在御药房捡到的铜链,那道密信上的\"九\"字章,还有系统前日突然弹出的\"检测到未知能量\"提示...
深夜,司制房的烛火忽明忽暗。
苏婉儿从妆匣最底层摸出枚青铜牌,背面的云纹刻痕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这是她在御药房梁上捡到的,当时系统\"叮\"地响了声,说是什么\"关键线索\"。
\"宿主苏婉儿,触发隐藏任务【执棋者】。\"机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请查明幕后组织身份,任务奖励:技能卡【洞察先机】(可叠加)。\"
她指尖一颤,铜牌\"当啷\"掉在案上。
窗外的槐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说:你以为赢了?
第二日卯初,王嬷嬷提着食盒来敲她的门:\"昨日尚宫局说要添新绣线,老身准你去市集采买。\"她眨了眨眼,\"记得挑些湖蓝的,陛下最爱看你穿那颜色。\"
苏婉儿接过竹篮时,摸到篮底压着张字条。
展开看时,是赵顼的字迹:\"市集西角茶棚,等你。\"
她将字条塞进袖中,望着晨雾里渐次开启的宫门,嘴角扬起个清浅的笑。
这盘棋,才刚刚落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