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
意识如同沉在万载玄冰的深处,每一次挣扎都带来灵魂冻结般的凝滞。唯有胸口守护剑印传来的、微弱的搏动感,如同寒夜中不灭的灰烬余温,维系着最后一点感知的星火。
林煞猛地睁开眼!
视野被一片粘稠、翻滚、带着铁锈与腐朽气息的灰白色浓雾彻底吞噬。光线极其微弱,仿佛透过无数层肮脏的毛玻璃,勉强勾勒出近在咫尺的轮廓。冰冷、咸腥、带着浓重硫磺和金属锈蚀味的海水,正一波波地拍打着他半泡在水中的身体,每一次涌动都带来刺骨的寒意和伤口被盐水浸透的锐痛。
他正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海上?
不,不是纯粹的海水!
身下的液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稀释血液般的暗沉锈红色!粘稠度远超寻常海水,每一次波浪翻涌,都带起无数浑浊的泡沫和细碎的、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沉淀物。空气中弥漫的雾气更是浓郁得如同实质,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每一次呼吸都灼痛着喉咙和肺腑,带来阵阵眩晕。
挣扎着抬起头,视线穿透浓雾的缝隙。
隐约可见,在锈红色海水的尽头,在翻滚的浓雾深处,矗立着一些巨大、扭曲、如同史前巨兽残骸般的黑色礁石轮廓!那些礁石形态狰狞怪异,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和尖锐的棱角,隐约闪烁着暗沉的光泽,如同被岁月和死亡浸透的枯骨。
骸礁雾海!
一个只存在于玄域禁忌传说中、象征着死亡迷航与永恒放逐的绝地!传闻这里曾是太古神魔战场,海水被神魔之血浸染,法则混乱破碎,虚空裂痕如同毒蛇般潜伏,更充斥着能腐蚀神魂的“蚀骨雾瘴”!
守墓人最后那燃烧一切的寂灭之光,竟将他们抛到了这片比离渊荒原更加可怕的绝地!
“呃……”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的呻吟从身侧传来。
林煞猛地侧头!
苏晚!
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同样半泡在锈红的海水中。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覆盖着苍白的脸颊,几缕湿透的黑发黏在额角。她身上那件染血的绿裙湿透紧贴,勾勒出纤细却脆弱的轮廓。最让林煞心头一紧的是,她原本紧握在手中的那枚玉白色泪晶,此刻竟悬浮在她胸口上方寸许之处,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柔和的白色光晕,如同一个微小的守护结界,艰难地抵御着周围浓郁雾气的侵蚀。
正是这层微弱的光晕,保护着她没有被这可怕的“蚀骨雾瘴”瞬间吞噬!
林煞强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和蚀骨雾瘴带来的眩晕感,奋力划动几乎冻僵的手臂,艰难地靠近苏晚。冰冷刺骨的海水如同无数把小刀切割着伤口,每一次划动都带来钻心的痛楚。
终于,他触碰到苏晚冰凉的手臂。
嗡——!!!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苏晚皮肤的瞬间!
悬浮在她胸口的玉白色泪晶猛地一震!
一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意念洪流,带着无尽的悲怆、不舍、守护与释然,顺着指尖,轰然涌入林煞的识海!
没有具体的画面,只有纯粹的情绪碎片和一段更加清晰的遗言:
“吾儿…此晶乃娘最后一点未染尘埃的念想…融于乙木灵根万载…沾染了一丝生命本源…它能护住这丫头一丝真灵不灭…暂避雾瘴蚀魂…”
“守墓人…燃尽己身…斩断了追兵…也斩断了归墟与外界的最后锚点…此地将成孤岛…”
“天剑令…指向…玄域中州…‘天剑遗墟’…那里…有…路…”
“活下去…带她…活下去…”
意念碎片如同风中残烛,传递完最后的信息后,那枚玉白色的泪晶光芒骤然黯淡下去,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无声地坠落在苏晚冰冷的胸口,与那枚散发着微弱碧光的香囊贴在一起,光芒彻底内敛。
林煞死死攥着苏晚冰凉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巨大的悲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母亲…守墓人…他们最后的力量,都用在了守护他与苏晚的生机之上!
归墟已彻底封闭!前路断绝!唯一的指引,是那枚完整的天剑令指向的玄域中州——“天剑遗墟”!
然而,就在这巨大的悲恸与绝望刚刚袭来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污秽、腐蚀与贪婪气息的空间波动,如同毒蛇的吐信,猛地从前方浓雾深处、那片巨大骸骨礁石的方向传来!
紧接着,一个怨毒、疯狂、带着紫府修士恐怖威压的咆哮,穿透了浓雾的阻隔,如同魔音般狠狠刺入林煞的耳膜!
“找到你们了!该死的杂种!竟敢害本座损失一道血影分身!躲到天涯海角也休想逃掉!!”
是鬼骷!他竟然没死!还追到了这片骸礁雾海!
林煞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劫灭剑骨深处那点被强行压制的寂灭锋芒瞬间疯狂跳动!守护剑印的光芒应激般暴涨!
守墓人最后的寂灭之光,竟只是毁去了他一道分身?!
紫府修士的可怕,远超想象!
“咳…咳咳……”也许是鬼骷那饱含杀意的咆哮刺激,也许是泪晶最后力量的消退,昏迷中的苏晚猛地咳嗽起来,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似乎即将醒来。她胸口那枚黯淡的泪晶和香囊微微发烫。
不能在这里!绝不能在这里被追上!苏晚刚有苏醒迹象,状态脆弱至极!一旦被鬼骷的污秽力量侵蚀,后果不堪设想!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剧痛和悲恸!林煞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他猛地将苏晚冰冷的身躯紧紧抱入怀中,用自己布满裂痕的胸膛护住她!同时,左手死死攥住悬浮在身侧、正剧烈震颤、星辰轨迹疯狂流转的完整天剑令!
令牌深处,母亲意念烙印和守护剑印同时爆发出强烈的共鸣!指向玄域中州“天剑遗墟”的意念前所未有的清晰!
“走!!!”
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咆哮!林煞不顾一切地催动守护剑印的力量!胸口剑印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强行引动劫灭剑骨深处那点被锁住的寂灭核心!
嗡——!!!
一股混合着破灭锋锐与守护厚重的灰金剑煞,如同被强行压榨出的最后生机,轰然注入天剑令!
“以吾之血!以剑为引!虚空——开!!!”
噗——!!!
一大口蕴含着劫灭剑骨本源气息的暗金色精血,狠狠喷在剧烈震颤的天剑令上!
轰——!!!
天剑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乌光!令牌尖端,一道凝练到极致、蕴含着守护与劫灭双重气息的灰金色剑罡瞬间迸发!剑罡并非攻击,而是带着撕裂空间的锋锐意志,狠狠刺向前方翻滚的浓雾和那片巨大的骸骨礁石!
嗤啦——!!!
如同烧红的餐刀切入了凝固的油脂!那粘稠的蚀骨雾瘴和坚固的骸骨礁石,在接触到灰金剑罡的瞬间,被强行撕裂、湮灭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边缘流淌着空间乱流的狭长裂隙!裂隙深处,光怪陆离的虚空乱流疯狂涌动!更远处,隐约可见一片截然不同的、如同巨大古战场般的破碎遗迹虚影——正是天剑令指引的“天剑遗墟”!
通道打开了!代价是林煞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脸色惨白如金纸,胸口守护剑印的光芒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劫灭剑骨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灵魂!
“想跑?!给本座留下!!!”
浓雾深处,鬼骷暴怒的咆哮如同惊雷!一道粘稠污秽、由无数哀嚎怨魂构成的巨大暗红鬼爪,撕裂浓雾,带着令人窒息的紫府威压和蚀魂腐魄的恶毒气息,朝着林煞和苏晚狠狠抓来!速度快到极致!
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唔……”林煞怀中,苏晚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带着茫然的嘤咛。她长长的睫毛终于掀开一道缝隙,露出那双如同蒙着水雾、尚未完全聚焦的清澈眼眸。
似乎是被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和怀中温暖的触感所惊醒,又或许是守护她的泪晶与香囊最后的力量被彻底激发。
就在鬼骷那恐怖的怨魂鬼爪即将临体的瞬间!
苏晚那双茫然的眼睛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碧绿光芒,如同初生的嫩芽,骤然亮起!
她无意识地抬起了右手。
那只纤细、冰凉、沾染着锈红海水的右手食指,极其自然地、如同点向晨露般,轻轻点在了林煞紧握着天剑令、正疯狂注入力量的左手手背之上。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精纯、带着勃勃生机与万物复苏意志的碧绿能量洪流,如同沉睡的生命之河被瞬间唤醒,毫无征兆地从苏晚指尖爆发,瞬间涌入林煞的左手,汇入天剑令之中!
这股力量并非苏晚自身所有,而是源自那枚泪晶中封存的、母亲剥离的纯净意念与乙木灵根最后的本源,在苏晚无意识的“引导”下,被彻底激发!
轰——!!!
天剑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乌光、灰金、碧绿!三色光芒交织缠绕,形成一道前所未有的、蕴含着破灭、守护与生命三重至高法则的璀璨光柱!光柱狠狠撞入那道被撕裂的空间裂隙!
原本仅容一人的裂隙瞬间被狂暴的能量撑开、稳固!形成一道短暂存在的三色光门!
鬼骷那恐怖的怨魂鬼爪狠狠抓在光门闭合前最后一瞬的残影之上,只抓到了一片虚无和狂暴的空间乱流!
“啊——!!!不——!!!”
鬼骷暴怒到极致的咆哮在骸礁雾海上空回荡,充满了功亏一篑的疯狂与不甘!
光芒彻底吞噬了林煞和苏晚的身影。
空间裂隙瞬间弥合,只留下翻滚的浓雾、锈红的海水、狰狞的骸礁,以及浓雾深处那暴跳如雷、散发着恐怖紫府威压的怨毒气息。
骸礁雾海重归死寂。
唯有那枚静静悬浮在半空、光芒彻底黯淡的玉白色泪晶,在浓雾中缓缓飘落,最终沉入那暗沉锈红的海水深处,如同沉眠的星尘。
而在那冰冷的海底,泪晶旁边,那枚小小的、同样黯淡的香囊,微微闪烁了一下碧绿的光,随即彻底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