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的撕扯感如同被投入了绞肉机,迟滞、粘稠、带着法则崩断的剧痛。林煞死死护住怀中昏迷的苏晚,将她紧贴着自己布满裂痕的胸膛,用身体承受着大部分空间乱流的冲击。守护剑印的光芒在两人身周流转,艰难地抵御着狂暴的法则风暴。苏晚手中紧握的那枚温润泪晶,散发出柔和的白光,与守护剑印共鸣,如同在惊涛骇浪中维系着一叶扁舟的微弱灯火。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撕扯感骤然消失。
砰!砰!
两声沉闷的撞击,几乎同时响起。
冰冷、坚硬、带着金属和尘埃混合的粗粝触感从身下传来。空气不再是百草谷燃烧的焦灼与硫磺,而是重新弥漫起那股深入骨髓的、万物寂灭后的苍凉铁锈味,以及……无数神兵残骸沉淀了万古的、深入灵魂的悲鸣与锋芒!
归墟剑冢!
他们回来了!
林煞重重地咳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暗金色血液,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艰难地抬起头。
眼前不再是熟悉的、布满剑骸的低洼地带,也不是那残碑崩碎的村落废墟。
而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穹顶空间!
空间的穹顶极高,仿佛支撑着整个归墟世界的天幕,呈现出一种深邃、冰冷、如同凝固星空的暗蓝色泽。无数巨大的、如同星辰般散发着微弱幽光的奇异矿石,镶嵌在穹顶之上,勾勒出玄奥的轨迹,如同宇宙星图的投影,散发着亘古沧桑的气息。
穹顶之下,是无比空旷的黑暗。唯有空间的正中心,一道巨大的、凝练到如同实质的灰白色光柱,如同支撑天地的神柱,自穹顶垂落,贯穿了整个空间!
光柱的源头,正是那镶嵌着星辰矿石的穹顶核心!
而光柱的尽头……则是一座巨物!
林煞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与苍凉的……王座!
它并非由凡俗的金玉宝石铸就,而是由无数断裂、扭曲、失去了所有光泽的……巨大神剑残骸,以一种惨烈而悲壮的方式,强行熔铸、堆叠而成!
断剑为基!残锋为阶!崩碎的剑柄和护手构成了王座的扶手与靠背!无数失去灵性的剑尖向上刺出,如同荆棘丛生的冠冕!整个王座通体呈现出一种历经万劫而不毁的、深沉内敛的灰黑色泽,表面布满了如同大地龟裂般的深邃伤痕和熔铸的痕迹!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斩断万古的锋锐、守护天地的厚重、以及最终归于寂灭与悲凉的终极剑意,如同沉睡的太古巨兽,从这座由无数神剑尸骸堆砌而成的王座之上,无声地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空间!仅仅是注视,都让林煞的灵魂感到阵阵被撕裂般的刺痛和……一种源自本能的、想要顶礼膜拜的沉重威压!
天剑令在他手中剧烈震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乌光!令牌表面的星辰轨迹疯狂流转,与穹顶上的星辰投影隐隐呼应!守护剑印在他胸口剧烈搏动,母亲的意念烙印传递出强烈的孺慕、哀伤与……一种夙愿得偿的释然!仿佛历经万古追寻,终于回到了归宿!
而更让林煞心神剧震的是!
在那座由无数神剑残骸熔铸而成的、象征着天剑阁最终归宿的灰黑王座之上,并非空无一人!
一个枯槁、佝偻、如同与这片亘古孤寂彻底融为一体的身影,正静静地坐在王座中央。
守墓人!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灰色麻布长袍。枯槁得如同鸡爪的双手,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矿石老茧,此刻正极其缓慢地、如同抚摸着情人般,轻轻摩挲着王座扶手上那冰冷的、失去了所有灵性的断剑残骸。
他低垂着头,深陷的眼窝被阴影笼罩,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有那佝偻的脊背,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透着一种深入骨髓、无法言喻的疲惫与……死寂。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如同亘古以来便已存在于此的石雕。身下那由无数神剑尸骸熔铸的王座,与他枯槁的身影,共同构成了一幅悲壮、苍凉、令人窒息的画卷——剑之坟冢的终点,亦是守护者最终的归宿。
“咳咳……”
就在这时,林煞怀中,昏迷的苏晚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的咳嗽。她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似乎即将醒来。她手中紧握的那枚玉白色泪晶,在归墟剑冢这终极死寂的环境下,反而散发出更加柔和、更加纯净的守护光芒,与她怀中的香囊碧光交相辉映,如同黑暗中的双生星辰。
这微弱的动静,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
王座之上,那如同石雕般枯坐的守墓人,佝偻的身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深陷的眼窝抬起,那双沉淀了万古沧桑、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锋芒的眼眸,穿透了空间的昏暗,落在了林煞身上,落在了他怀中即将醒来的苏晚身上,最终,定格在苏晚手中那枚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泪晶之上。
守墓人的目光,在林煞布满裂痕的劫灭剑骨和守护剑印上停顿了一瞬,古井无波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深视,有叹息,更有一丝……尘埃落定的释然?
而当他的目光触及苏晚手中那枚泪晶时,那双如同两口沉寂古井的眸子,终于无法抑制地……剧烈波动起来!
不再是看透世事的平静!
不再是万古不变的疲惫!
而是一种……如同冰封万载的湖面骤然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一种混合着震惊、难以置信、无法言喻的哀恸与……最终化为无尽悲凉的巨大冲击!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枯槁的手指死死攥住了王座扶手上冰冷的断剑残骸,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整个巨大的穹顶空间,陷入了一种比死寂更深沉的沉默。只有天剑令的嗡鸣、守护剑印的搏动、苏晚微弱的呼吸,以及……守墓人那无声却撼动灵魂的悲恸,在无声地流淌。
就在这时!
嗡——!!!
穹顶空间那厚重、冰冷、仿佛隔绝了万古的壁垒,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并非来自内部,而是源自外界!
一道极其细微、却带着强烈污秽、腐蚀与贪婪气息的暗红色空间裂缝,如同毒蛇的獠牙,猛地出现在穹顶边缘!裂缝之中,隐隐传来鬼骷那怨毒、疯狂、带着紫府威压的咆哮!
“找到你们了!该死的虫子!给本座滚出来!!!”
伴随着咆哮,一股粘稠、阴冷、如同污血般的暗红能量,顺着那道裂缝,如同附骨之蛆般,疯狂地侵蚀、渗透进来!所过之处,冰冷的穹顶矿石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弥漫的剑之悲鸣被强行扭曲、压制!
七杀殿的追兵!鬼骷!他竟然凭借着某种秘法或追踪印记,强行撕开了归墟剑冢最深处的空间壁垒,追到了这终极之地!
巨大的危机,瞬间降临!
林煞猛地绷紧身体,眼中灰金色的劫灭锋芒再次疯狂燃烧!守护剑印光芒大盛,不顾体内反噬的剧痛,就要强行引动剑骨之力!
然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王座之上,那枯槁佝偻的身影,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
守墓人没有去看那正在疯狂侵蚀空间壁垒的污秽裂缝,也没有理会鬼骷的咆哮。他深陷的眼眸,依旧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悲恸,凝视着苏晚手中那枚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泪晶。
他枯槁的嘴唇翕动着,终于,一个沙哑、破碎、如同两块锈蚀金属摩擦的声音,在这死寂的空间中,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地响起:
“丫头……你……终究还是……把它……带回来了……”
他的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
只有一种……跨越了万古时光、最终尘埃落定的……无尽悲凉与……解脱。
守墓人缓缓抬起枯槁的右手,覆盖着厚厚灰白老茧的指尖,朝着苏晚手中那枚泪晶,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庄重与……诀别,轻轻一点。
嗡——!!!
那枚温润的玉白色泪晶,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净光芒!光芒之中,一点极其微弱、却坚韧无比的意念灵光,如同归巢的倦鸟,瞬间脱离泪晶,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白色流光,径直没入了穹顶垂落的那道巨大灰白光柱之中!
下一刻!
守墓人佝偻的身影猛地挺直了一瞬!那双深陷的眼眸中,那万古的疲惫与死寂瞬间褪去,爆发出如同星辰初生般的、最后也是最炽烈的光芒!他枯槁的双手猛地张开,如同要拥抱整个穹顶空间!
一个苍老、沙哑、却蕴含着无上威严与最终决绝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轰然响彻整个归墟剑冢的最深处!
“天剑已陨!薪火未绝!”
“归墟为冢!万剑同眠!”
“此身……即为……最后的守墓之灵!”
“以吾残躯!奉为柴薪!王座……归位!!!”
轰——!!!!
守墓人佝偻枯槁的身躯,连同他身下那座由无数神剑残骸熔铸而成的灰黑王座,瞬间爆发出刺破万古黑暗的、无法形容的恐怖光芒!
光芒并非炽热,而是冰冷!是寂灭!是终结!是……守护的最终归宿!
整个巨大的穹顶空间,连同那贯穿天地的灰白光柱,瞬间被这最后的、燃烧一切的冰冷光芒彻底吞噬!
林煞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宇宙归墟般的恐怖力量将他与怀中的苏晚猛地向后推开!守护剑印的光芒被压缩到了极致!
在意识被光芒彻底淹没的前一瞬,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
守墓人枯槁的身影,在那冰冷寂灭的光辉中,如同燃尽的星尘般,寸寸消散、化为虚无,彻底融入了他守护了万古的王座之中!
而那巨大的灰黑王座,在守墓人消散的瞬间,爆发出最后也是最强的寂灭波动,如同冰冷的恒星爆发,朝着那道侵入的污秽裂缝,朝着裂缝之外那贪婪的追兵,轰然席卷而去!
光芒吞噬了一切。
空间、声音、时间……仿佛都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湮灭。
只剩下那枚静静悬浮在半空、光芒已然黯淡的玉白色泪晶,以及泪晶下方,那株在冰冷寂灭光辉中、缓缓苏醒过来的、带着茫然与悲恸的碧绿幼苗——苏晚。
还有林煞手中,那枚剧烈震颤、星辰轨迹疯狂流转、仿佛在哀悼、在铭记、又在指引着最终方向的……完整天剑令。
归墟的终章,似乎已然奏响。
但薪火的余烬,仍在泪晶与剑令的光芒中,倔强地……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