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世子倒是豁达。”
楚凤翎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转瞬即逝。
她不再纠缠这个话题,目光掠过秦烈身后那几匹明显汗气蒸腾、口鼻喷着白沫的驮马,话锋一转:“看世子的坐骑颇为疲惫,此去苍狼城路途尚远,不如…同行一段?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她的话语听起来是善意的提议,但那双清亮的眸子深处,探究之意却丝毫未减。同行,是观察这个谜一样的世子最好的机会。
此言一出,林风、赵虎、孙河、钱小五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同行?楚家小姐是好意还是另有所图?昨夜帝都血案,今晨十里坡伏杀,世子现在的处境如同行走在刀尖!任何靠近的人,都可能是敌人!林风的目光带着询问和警惕,看向秦烈。
秦烈脸上的“感激”之色更浓,甚至带着点“受宠若惊”,但他却微微摇了摇头,语气诚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顾虑”:“多谢楚校尉美意!只是…在下此行,乃是戴罪立功之身,前途未卜,恐有风波。楚校尉身负皇命,前程远大,若因在下有所牵连,秦烈万死难辞其咎。再者…”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窘迫”和“自嘲”,“楚校尉英姿飒爽,麾下兵强马壮,行进如风。在下这老马破车,实在不敢拖累了校尉的行程。还是…各行其道为好。”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先是点明自己“戴罪立功”的敏感身份,暗示可能带来的麻烦,将楚凤翎可能的“监视”意图堵了回去;再捧高对方,点出双方速度差异,合情合理地婉拒同行。既保全了面子,又划清了界限。
楚凤翎静静地听着,目光在秦烈脸上停留了数息。
他那份“窘迫”和“自嘲”演得惟妙惟肖,几乎让人信以为真。但楚凤翎是谁?她是将门虎女,从小在军营和权谋的漩涡中长大,见过太多虚与委蛇。秦烈越是表现得“识趣”、“自惭形秽”,她心中那份违和感反而越重。
秋猎场上那个在裂地熊爪下掷出飞刀、眼神冰冷锐利的少年,与眼前这个谦卑自抑的“废柴”世子,形象割裂得让她无法忽视。
“秦世子过谦了。”楚凤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她没再坚持,只是深深看了秦烈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既如此,凤翎先行一步。北疆凶险,秦世子…务必珍重。”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缓慢而清晰,带着一种别样的深意。
“楚校尉一路顺风!”秦烈再次拱手,笑容“真诚”。
楚凤翎不再多言,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那匹神骏的白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意,昂首发出一声清越的嘶鸣。她调转马头,对着四名护卫沉声道:“出发!”
“是,小姐!”四名护卫齐声应诺,声如金铁。动作整齐划一,翻身上马,控缰转向,整个过程迅捷无声,展现出极高的军事素养。
四骑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冲出了驿站破败的院门,火红的身影在土黄色的荒原上拉出一道鲜明的轨迹,迅速向着北方远遁而去,只留下滚滚烟尘和清脆急促的马蹄声。
直到那抹红色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驿站里那股无形的压力才骤然一松。赵虎、孙河长长舒了口气,钱小五更是抹了把额头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
面对楚凤翎和她那些如狼似虎的护卫,他们感受到的压力比面对昨夜杀手时更甚。
林风走到秦烈身边,低声道:“世子,楚校尉她…” 他有些拿不准楚凤翎的态度。
秦烈脸上的笑容早已收敛,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静。他望着楚凤翎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无妨。”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的冷静,“她是聪明人。至少目前,不是敌人。”
他转身走向驿站内简陋的棚子,对驿卒道:“劳烦,打些清水饮马,再弄些简单的吃食。” 语气恢复了寻常。
驿卒连忙应声去准备。
林风等人也赶紧牵着马去水槽边饮水、刷洗。钱小五拿着干粮,分发给众人。短暂的休整开始,气氛却并未完全放松。楚凤翎的出现和那最后一句“珍重”,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每个人心中都荡起了涟漪。
秦烈坐在棚子下一条粗糙的长凳上,接过钱小五递来的硬饼,慢慢地撕咬着。他的思绪并未停止。
楚凤翎调任黑石城…黑石城位于北疆防线偏西,虽也是边城,但局势远比直面北漠王庭主力的苍狼城要缓和许多。
皇帝将楚家这颗重要的棋子也挪到北疆,是想平衡周洪?还是另有所图?楚凤翎对自己的试探,是单纯的好奇,还是…代表着楚家某种态度?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胸口衣衫下那块坚硬冰凉的青铜碎片。古镜之前那丝微澜般的波动,是否就预示着这场相遇?楚凤翎…这个变数,是福是祸?
“世子,马饮好了,干粮也分下去了。”林风走过来汇报,打断了秦烈的沉思。
秦烈将最后一点硬饼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站起身。午后的阳光依旧炽烈,但在荒原的风中已带上了一丝凉意。
“走吧。”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目光投向北方那片更显苍茫辽阔的天地,“路还长。”
五骑再次踏上征程,离开了落霞驿。身后的烟尘渐渐消散,前方的道路蜿蜒伸向未知的远方。
楚凤翎那抹火红的身影和最后的话语,如同一个短暂的插曲,被抛在了身后。但秦烈知道,这场荒原驿站的偶遇,绝不会是终点。
北疆的风沙里,他们或许很快会再见。而那时,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凶险莫测的局势。
马蹄踏过干燥的土地,卷起新的尘埃,坚定地朝着苍狼城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