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纸灰打着旋儿,被深秋的冷风卷上阴沉的天际。
林风踩灭余烬,抬头看向秦烈。世子爷负手而立,目光穿透王府高墙,投向皇城方向,周身未散的杀气凝成无形的冰棱,刺得人皮肤生疼。
“世子,时辰快到了。”林风低声提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秦烈收回目光,眼底深处的寒潭重归死寂。
“走。”
镇北王府正门前,早已是车马喧嚣。玄黑色的王府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却掩不住一股外强中干的颓靡。
数十名护卫甲胄鲜明,簇拥着几辆华贵马车。当先一辆,由四匹神骏异常的“乌云踏雪”牵引,车身镶嵌金玉,流苏垂落,尽显王侯气派。
秦枭一身劲装,外罩锦袍,意气风发地立于车辕旁,正与几名心腹护卫谈笑风生,目光扫过陆续登车的王府旁支子弟和护卫,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
柳氏被丫鬟搀扶着,正要登上中间一辆装饰繁复的马车。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矜持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全场,最后,精准地落向了角门方向。
吱呀——
破旧的角门被推开,秦烈走了出来。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袍,与王府车队的奢华格格不入。他脚步沉稳,脸色依旧带着重伤初愈的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孤峭的寒松。
“哟!这不是我们尊贵的世子爷吗?可算出来了!”
秦枭夸张的声调立刻响起,带着刺耳的嘲讽,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怎么?还坐你那‘八抬大轿’啊?”
他下巴朝王府侧门处一辆灰扑扑、连车篷都破了几处的旧马车努了努嘴。那马车由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拉着,与“乌云踏雪”形成惨烈对比。
哄笑声低低响起,几个依附秦枭的旁支子弟和护卫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诮。
柳氏也停下脚步,假意嗔怪道:“枭儿,怎么跟你堂兄说话呢?世子身子金贵,那马车虽旧了些,胜在……嗯,接地气,颠簸小,正适合静养。”
她转向秦烈,脸上堆起虚假的关切,“烈儿啊,婶娘特意给你安排的,就怕路上颠着你这‘娇贵’的身子骨。快上车吧,别让二殿下和苏小姐在云梦泽久等了。”
“娇贵”二字被她咬得格外重。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秦烈身上,有怜悯,有鄙夷,更多的则是看好戏的冷漠。
秦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些嘲讽和目光只是拂过石头的微风。
他甚至没看秦枭和柳氏一眼,径直走向那辆破旧的马车。
车辕上坐着一个满脸皱纹、眼神浑浊的老车夫,看到秦烈过来,慌忙跳下车,有些手足无措地躬身。
“世…世子爷……”
秦烈微微颔首,动作不见丝毫迟滞,掀开那打着补丁的车帘,弯腰钻了进去。帘子落下,隔绝了外面所有或嘲弄或复杂的视线。
“哼!装模作样!”
秦枭冷哼一声,脸上得意的笑容更盛,“走!出发!别让某些晦气玩意儿拖慢了咱们的脚程!”他意气风发地一挥手,翻身跃上那华贵的“乌云踏雪”马车。
“出发!”护卫统领高声下令。
蹄声嘚嘚,车轮滚滚。
奢华的王府车队如同一条张扬的玄黑色长龙,驶出王府所在的朱雀大街。而那辆破旧的灰扑扑马车,如同被遗弃的垃圾,孤零零地缀在长龙的尾巴尖上,在深秋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凄凉、扎眼。
车厢内,光线昏暗。狭窄的空间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木头和霉味。秦烈靠坐在硬邦邦的木板座上,身下只垫了一层薄薄的旧褥子。
颠簸透过简陋的车轮和底板清晰地传递上来,震得人骨头都发麻。
他闭上双眼,对外界的喧嚣和颠簸充耳不闻。
意念沉入识海,体内《龙象霸体诀》优化后的行功路线图清晰地浮现。每一次颠簸,都如同无形的锤锻,震动着他的筋骨血肉。
他非但不排斥,反而借助这股震荡之力,加速气血的运行。
右手探入怀中,触碰到那块冰冷沉硬的青铜古镜碎片。
指尖传来的冰凉,如同清泉流火,瞬间抚平了因外界嘲讽和颠簸带来的一丝心绪涟漪。
更重要的,是古镜碎片旁,那个用粗布包裹的硬物——一块从废弃矿山秘窟中得到的、仅有的下品元石。
他小心地取出元石。鸡蛋大小,色泽灰白,表面粗糙,蕴含着微弱却纯净的天地元气波动。这是他目前恢复实力的关键资源。
左手紧握元石,右手紧贴古镜碎片。
“映照!”意念如同无形的桥梁,沟通古镜。
嗡!
古镜碎片传来熟悉的、几乎微不可查的震颤,表面暗金纹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股冰冷的“视野”瞬间穿透秦烈的皮肉,精准地映照向他紧握元石的左手掌心!
在古镜的“视野”下,元石内部那看似凝固的灰白结构,仿佛活了过来!无数细微的、如同星尘般的光点在内部缓缓流转、碰撞。每一次碰撞,都逸散出一丝丝极其精纯、带着大地厚重气息的淡黄色能量流——土属性元气!
“引导!”
秦烈意念凝聚,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古镜那微弱却至高无上的“映照”之力,刺入元石内部。
嗤……
仿佛滚烫的烙铁探入冰水。元石内部那些微小的光点受到刺激,瞬间变得“活跃”起来!逸散出的淡黄色元气流骤然增多、变快!
“吸!”
秦烈心中低喝,同时全力运转优化后的《龙象霸体诀》!功法路线在体内亮起,如同干涸龟裂的大地张开了无形的口!一股微弱的吸力,从左手掌心劳宫穴透出!
呼!
如同长鲸吸水!那些被古镜“映照”之力刺激得活跃起来的淡黄色元气流,受到《龙象霸体诀》吸力的牵引,立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它们如同找到了归途的溪流,争先恐后地穿透元石那层看似坚固的外壳,顺着秦烈的掌心劳宫穴,汹涌地涌入他的经脉!
轰!
精纯而厚重的土属性元气入体!如同滚烫的熔岩灌入冰封的河道!秦烈浑身剧震!原本因颠簸而麻木的身体,瞬间被这股狂暴的能量冲击得仿佛要炸开!
剧痛!撕裂般的剧痛从手臂经脉传来!那元气太过精纯,也太过霸道!
他此刻的经脉虽然经过《磐石诀》优化路线和元石的初步温养,比刚重生时强韧了不少,但依旧脆弱不堪!狂暴的元气洪流蛮横地冲刷、扩张着狭窄淤塞的通道,如同无数把小锉刀在刮削着内壁!
“哼!”秦烈闷哼一声,额头青筋瞬间暴起,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鬓角。牙齿死死咬住,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
但他眼神冰冷如铁,没有半分退缩!剧痛?这正是他需要的!破而后立!他强忍着非人的痛苦,疯狂运转《龙象霸体诀》!
功法如同最高效的熔炉,引导着这股狂暴的元气洪流,按照优化后更加艰险、却也更符合他当前身体状态(尤其是被剧毒侵蚀的脏腑和骨骼)的路线,艰难地运转!
元气所过之处,撕裂的剧痛伴随着一种奇异的麻痒!那是被强行拓宽的经脉在呻吟,是淤塞的杂质被冲刷、被强行剥离的痛苦!更是……筋骨血肉在精纯能量滋养下,发出贪婪饥渴的吞噬声!
骨骼深处传来细微却密集的“噼啪”声,如同寒冬里冻结的河面在春日下解冻、碎裂!
一丝丝灰黑色的、带着腥臭味的杂质,混合着汗水,从他全身的毛孔中被一点点逼出!
那是深藏在骨髓里的“紫心腐骨毒”残渣,被狂暴的元气和《龙象霸体诀》霸道的炼体之力强行淬炼、排斥!
他蜡黄的皮肤下,隐隐透出淡金色的光泽,如同蒙尘的金器被逐渐擦拭出光芒。肌肉在旧袍下无声地贲张、收缩,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沉闷的战鼓,将蕴含着元力的滚烫血液泵向四肢百骸!
元石在掌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灰白的色泽加深,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精纯的元气被疯狂抽取、炼化,转化为秦烈自身的力量根基。
车厢外,是深秋肃杀的风景。官道两旁,高大的乔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如同伸向苍穹的枯爪。
田野一片荒芜,覆盖着薄薄的霜花。寒风卷起尘土和枯叶,打着旋儿扑打在摇晃的车厢壁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车队速度不快。秦枭似乎有意要让秦烈多“享受”一会儿这破马车的颠簸和难堪。前方奢华马车里,不时传来秦枭与护卫们肆意的谈笑声、饮酒作乐声,隔着老远都能隐约听到。
“哈哈,这次秋猎,本少爷定要拔得头筹!让二殿下好好看看!”
“那是自然!枭少爷神勇,区区猛兽,手到擒来!”
“听说那云梦泽深处,还有几头异种,若能猎得,献给二殿下或陛下……”
“啧,可惜啊,有些人,怕是连只兔子都追不上,只能躲在破车里发抖吧?哈哈哈……”
刺耳的嘲讽和哄笑声,随着寒风断断续续地飘进破旧的马车。
车厢内,秦烈充耳不闻。他全部的意志,都沉浸在对抗剧痛、引导元气、淬炼肉身的痛苦与蜕变之中。
古镜碎片紧贴掌心,冰冷的“映照”之力如同最精密的导航仪,确保狂暴的元气在脆弱的经脉中沿着最安全、最高效的路线奔涌,避开那些因剧毒侵蚀而格外脆弱、随时可能崩溃的节点。
时间在颠簸、剧痛和元气的奔流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车队的速度似乎放得更慢了。隐约传来更大的喧哗声,似乎遇到了什么人。
破旧马车的车帘缝隙,透进几缕更明亮的光线。秦烈紧闭的双目,眼皮下的眼球微微转动了一下。他掌心中,那块下品元石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变成了一块布满裂痕的灰白石块,轻轻一捏,便化作了齑粉,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他缓缓睁开眼。
眸中精光一闪而逝,深邃如古井寒潭。
皮肤上那层淡金色的光泽缓缓内敛,但整个人的气息却更加沉凝厚重,仿佛一块经过烈火锤炼、去除了所有杂质的精铁。
体内奔涌的气血之力雄浑了不止一筹,筋骨齐鸣的爆响虽已平息,却留下了一种充满力量的饱胀感。
武徒八重!在消耗掉这块珍贵元石后,配合古镜的精准引导和《龙象霸体诀》的霸道淬炼,他终于再次突破!
虽然离巅峰时期的武师境依旧遥不可及,但这股力量,配合《修罗八杀》,足以在云梦泽那危机四伏的猎场中……撕开一条血路!
他微微侧头,透过车帘那道狭窄的缝隙,平静地向外望去。
官道前方,王府那几辆华贵的马车被迫停了下来。似乎与另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狭路相逢。
那支队伍同样气派非凡。清一色的玄甲黑骑,护卫着一辆形制古朴、却透着森然杀伐之气的黑色战车。战车没有过多装饰,车辕上插着一面猎猎作响的黑色战旗,旗上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眼神凌厉如刀的玄鹰!
玄鹰卫!帝都禁军中最精锐、直属皇帝、同时也负责皇族安全的铁血卫队!
此刻,玄鹰卫队伍前方,一匹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龙驹格外醒目。
马背上端坐一人。那人身形高挑,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火红色骑装,勾勒出矫健而充满爆发力的身段。
墨黑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一张线条分明、英气逼人的侧脸。鼻梁高挺,唇线紧抿,一双眸子如同寒星,此刻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扫视着前方挡路的镇北王府车队。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一切虚浮的华丽,直指本质。当那冰冷的目光无意间掠过王府车队末尾那辆格格不入的破旧马车时,似乎微微顿了一下,带着一丝审视与……不易察觉的疑惑。
楚风翎!
禁军校尉,将门楚家这一代最耀眼的明珠!一个在前世秋猎中,曾让重伤濒死的“秦烈”印象深刻的女子。
秦烈的眼神,在车厢的阴影中,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屈伸了一下,仿佛在感受着新生的力量在指骨间流淌。
车外,秦枭那带着明显谄媚和慌乱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僵持:
“原…原来是楚校尉!恕罪恕罪!惊扰了校尉车驾!快!快给楚校尉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