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木门合拢的闷响彻底吞没了福伯佝偻的背影。
小院重归死寂,浓得化不开。
寒风卷过屋顶破洞,呜咽声更添凄厉。
秦烈瘫在冰冷墙根,每一次喘息都扯动新开的经脉,剧痛钻心。
冷汗混着血污黏在脸上,刺骨冰凉。
灵魂撕裂的余痛未消,颅内钢针乱搅。
他摊开手掌。
青铜碎片静静躺着,边缘硌着皮肉,冰冷粗粝。
暗金纹路凝固如死,再无半分光华。
只残留一丝微弱余温,证明方才的疯狂非梦。
代价惨重。
但值了!
意念沉入体内。
那片被古镜强行开辟、位于心口毒斑旁的微小气窍中。
一缕淡金气流,细若发丝,凝沉如汞。
正微弱却顽强地搏动着。
每一次搏动,都散逸出山岳般的沉重与破开桎梏的凛冽锋芒。
力量!
微弱得可怜,却是独属于他秦烈的力量!
在这废躯绝境中点燃的第一缕火种!
“嗬……”
秦烈扯动嘴角,干裂唇瓣崩开血口。
剧痛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明。
还不够!
这点力量,连只病猫都掐不死!
体内那两条跗骨之蛆般的毒龙,仍在疯狂啃噬所剩无几的生机!
紫心腐骨毒的阴寒死气,盘踞脏腑骨髓。
绝脉散魂酒的墨绿腐蚀,深锁丹田裂痕。
它们才是悬在头顶的铡刀!
必须尽快清除,或压制!
否则,等不到复仇,这残躯就先被毒空了!
意念再次凝聚。
强忍灵魂刺痛,如蛛丝缠绕掌中古镜。
目标,直指核心暗金纹路!
“映照!”
嗡!
碎片内部传来微弱震颤。
一股冰冷、漠然、如同高天寒流般的感知力瞬间反馈!
穿透皮肉,直抵脏腑深处!
秦烈的“视野”骤然切换!
不再是模糊的内视。
在古镜冰冷光芒的“映照”下,体内景象纤毫毕现,如同被置于解剖台的标本!
经脉!
原本该坚韧通畅的河道,此刻扭曲断裂,淤塞不堪。
紫黑色的粘稠毒质,如同污浊的淤泥,牢牢附着在管壁上。
尤其心脏、肝区、肾俞几处要穴,淤积最厚,散发着阴寒死气。
那是“紫心腐骨毒”长期侵蚀的恶果!
丹田!
气海空间彻底破碎,蛛网裂痕遍布。
墨绿色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粘稠毒质,如同最污秽的脓疮。
深深嵌入每一道裂痕深处,散发着毁灭性的腐蚀气息。
这是“绝脉散魂酒”的杰作,断绝武道根基!
但这还没完!
古镜的光芒冷酷扫过。
在那些断裂经脉的节点处,在脏腑血肉的细微间隙里。
竟还潜伏着丝丝缕缕淡青色的、近乎透明的诡异雾气!
它们如同狡猾的水蛭,悄无声息地融入血肉,麻痹生机,阻隔元气感应!
“化功散?!”
秦烈心头一凛。
前世模糊的记忆翻涌。
一种专门针对武者、能缓慢化去功力、麻痹感知的阴毒药物!
无色无味,极难察觉!
竟也被下了!而且时日不短!
三种剧毒!
紫心腐骨毒消磨根基,绝脉散魂酒断绝前路,化功散麻痹感知!
三重枷锁!
一环扣一环!
不仅要他废,要他死,还要他死得无声无息,死得像个真正的废物!
好狠!
苏清雪!夏元辰!还有幕后那些黑手!
滔天恨意如岩浆翻涌,几乎冲破胸腔!
秦烈死死咬住后槽牙,齿缝间溢出血腥。
强行压下焚心怒火。
恨无用!
活下去!清除毒素!才有资格谈复仇!
意念锁定古镜反馈的感知。
冰冷光芒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精准聚焦。
重点“映照”那些紫黑色“紫心腐骨毒”的淤积点。
尤其是心口下方,那个深紫色、拳头大小的毒源瘀斑!
光芒扫描下,瘀斑内部结构被层层剖析。
阴寒死气的流转节点,毒质与血肉纠缠的薄弱处……
甚至,在瘀斑最核心,一点极其微小的、近乎透明的淡紫色结晶,被古镜光芒捕捉到!
那是……毒核?!
秦烈心神剧震。
古镜的“映照”之力,竟能深入到如此微观层面!
同时,一股庞大而晦涩的信息碎片,再次涌入脑海。
依旧是关于“解析”、“溯源”的模糊概念。
但这一次,似乎更偏向于……物质本质的拆解与重构?
秦烈强忍头痛,抓住这一闪而逝的灵光。
意念如同最高明的药师,结合“映照”所见的毒质结构、流转节点。
开始疯狂检索前世那些模糊的、关于毒理药性的零碎知识。
解毒……
中和……
排异……
需要药引!
高阶灵药想都别想。
眼下,只有这破败小院,和那些……野草!
秦烈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小院角落。
月光惨白,勉强照亮荒芜的院落。
墙角,石缝,枯树下。
几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野草,顽强地探出头。
狗尾草,叶片枯黄,毛茸茸的穗子低垂。
车前草,叶子蔫巴巴贴着地皮。
蒲公英,只剩下光秃秃的茎秆顶着绒球。
还有几株叶片呈锯齿状的……苦麻菜?
都是最寻常、最不起眼,甚至被视为杂草的东西。
它们……能有用?
秦烈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
死马当活马医!
意念再次沉入古镜。
“推演!”
目标:利用小院现有“草药”,初步中和或引导排出“紫心腐骨毒”!
嗡!
青铜碎片表面,那核心区域的暗金纹路,再次亮起微光!
比之前优化功法时微弱许多,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针对物质变化的韵律。
无数细微的光点流在碎片表面流转、碰撞、组合。
秦烈脑海中,关于那几种野草的模糊药性知识(清热解毒、利尿消肿等)被提取。
与古镜“映照”出的毒质结构、流转节点信息疯狂交汇、演算!
无数种可能的组合、配比、作用方式在冰冷的推演中生成、湮灭。
最终。
几道极其微弱、近乎虚幻的光线,从碎片光芒中投射出来。
如同无形的箭头,精准地指向小院角落——
三株叶片蔫黄的车前草!
两株带着绒球的蒲公英!
还有……墙角石缝里,一丛叶片边缘带着细小锯齿的苦麻菜!
推演结果:车前草汁液(主)辅以蒲公英根茎汁液(引),可轻微刺激肾脏,加速水液代谢,引导部分溶于水液的紫心腐骨毒死气随尿液排出体外。苦麻菜汁液(微量),其微弱苦寒之性,可轻微中和毒质阴寒,缓解脏腑绞痛。
方案简陋到近乎可笑。
效果微弱,且过程痛苦。
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路!
秦烈眼中寒芒一闪。
没有丝毫犹豫。
他挣扎着,拖着如同灌铅般沉重的身体,挪向墙角。
每动一下,都牵扯着新开辟经脉的剧痛和脏腑深处的阴寒绞痛。
冷汗如瀑。
他咬着牙,伸手抓住一株蔫黄的车前草。
用力一拔!
草根带着湿冷的泥土。
又拔下蒲公英、苦麻菜。
回到墙根。
他抓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瓦片。
将三种野草拢在一起。
用碎瓦片粗糙的边缘,开始用力地碾压、切割!
草叶被碾碎,苦涩的青草汁液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弥漫开来。
沾满秦烈的手掌。
他毫不在意。
如同最专注的匠人,反复碾压。
直到掌心留下一小滩粘稠、浑浊、散发着强烈苦涩和土腥味的暗绿色草汁。
看着掌心这滩污秽的汁液。
秦烈眼中毫无波澜。
只有冰封的决绝。
他仰起头。
张开嘴。
将掌心那滩混合着泥土碎叶的草汁,毫不犹豫地倒入口中!
“呕——!”
难以形容的苦涩、土腥、草涩混合的怪味,如同炸弹在口腔炸开!
瞬间刺激得他胃部疯狂痉挛!
强烈的呕吐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秦烈死死捂住嘴!
脖颈青筋暴起!
身体因剧烈的反胃而弓成了虾米!
不能吐!
吐了就前功尽弃!
他瞪圆了双眼,血丝密布!
用尽全身意志力,死死压制着翻江倒海的呕吐欲望!
喉咙剧烈滚动!
如同吞咽烧红的刀片!
硬生生将那口混合着泥土和草腥的污秽汁液,囫囵咽了下去!
“呃啊——!”
咽下去的瞬间,仿佛不是汁液,而是一团烧红的炭火!
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
紧接着,一股极其霸道的、混杂着强烈刺激性的寒流,猛地在那团“炭火”中爆发开来!
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脆弱的胃壁!然后顺着经络,狂暴地冲向肾脏区域!
“嗬…嗬嗬…”
秦烈蜷缩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骇人的青紫色!
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太猛了!
古镜推演的剂量和效果,是基于理想状态!
但他这具身体,早已被剧毒侵蚀得千疮百孔,脆弱不堪!
这剂“猛药”的冲击,远超预料!
冰冷的药力如同失控的野马,在他脆弱的脏腑间横冲直撞!
目标本是引导水液代谢,冲刷毒素。
此刻却变成了无差别的破坏!
肾脏区域传来刀绞般的剧痛!
仿佛有无数冰锥在里面疯狂搅动!
膀胱更是如同要爆炸般胀痛难忍!
“噗!”
又是一口暗红色的淤血喷出!
其中竟夹杂着几缕细微的紫黑色丝线!
那是被强行冲刷、剥离下来的紫心腐骨毒死气!
有效!
但过程……生不如死!
秦烈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浮沉。
他死死抠着冰冷的地面,指甲崩裂,鲜血淋漓。
不能昏!
昏过去,药力失控,可能直接摧毁本就脆弱的肾脏!
他咬破舌尖!
剧烈的刺痛和浓重的血腥味让他精神一振!
意念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稻草,死死沉入体内。
引导!
必须引导!
他强忍着非人的痛苦,集中残存的所有意念。
按照古镜推演中那模糊的引导路线。
不是控制狂暴的药力。
而是……疏导!
如同在决堤的洪流中,用意志力艰难地开辟一条泄洪的沟渠!
意念所过之处,狂暴冰冷的药力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更加疯狂地冲击!
但冲击的方向,被强行扭转,汇聚向肾脏和膀胱的通道!
“呃呃呃——!”
秦烈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身体蜷缩到极致,又猛地弹开!
每一次痉挛,都有暗红色的血沫从嘴角溢出。
皮肤表面,那些因毒素淤积形成的青黑色纹路,此刻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动!
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带着腥臭味的紫黑色汗液,从毛孔中疯狂渗出!
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单衣!
整个人如同从污血泥潭里捞出来!
恶臭弥漫!
排毒!
以最痛苦、最直接、最惨烈的方式进行!
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在炼狱油锅里滚了千百遍。
体内那股狂暴冰冷的药力,终于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
肾脏的绞痛和膀胱的胀痛也稍稍缓解。
秦烈如同一滩彻底烂掉的泥,瘫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浑身沾满紫黑色的污血汗液和泥土碎草。
恶臭扑鼻。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
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鸣不止。
灵魂和肉体的双重痛苦几乎将他撕碎。
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地上那滩自己喷出的、夹杂着紫黑色丝线的淤血。
意念艰难地沉入体内。
再次“内视”。
虽然依旧混乱破败。
但在古镜冰冷的感知下。
心脏下方,那个深紫色的毒源瘀斑。
边缘似乎……模糊了一丝丝?
瘀斑内部流转的阴寒死气,也微弱了极其微小的一缕!
更重要的是!
那些盘踞在脏腑经络节点处的紫黑色毒质淤积点。
有几个相对薄弱的部位,淤积的毒质明显稀薄了些许!
虽然依旧是杯水车薪。
但这确凿无疑的削弱,如同黑暗深渊中透出的第一缕微光!
证明这条路!
可行!
秦烈沾满污血的嘴角,极其艰难地、缓缓向上扯动。
勾勒出一个冰冷、疲惫到极致,却带着无尽疯狂与希望的弧度。
第一步。
成了!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将头偏向墙角那个破陶罐。
里面,福伯留下的劣质烧饼和伤药静静躺着。
目光掠过烧饼。
最终,定格在那瓶写着“跌打散”的粗陶药瓶上。
劣质的药粉……
或许……也能废物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