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蹄踏碎荒原的寂静,卷起的烟尘在苍茫的天幕下拖出长长的尾迹。
北疆的风远比帝都要粗粝凛冽,裹挟着砂砾抽打在脸上,带着一种蛮横的力道。
秦烈一行五骑沉默地奔驰在略显破旧的官道上,身后的帝都早已隐没在起伏的地平线之下,连同昨夜的血腥与喧嚣,仿佛被这无垠的旷野吞噬。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以及每个人紧绷的神经,无声诉说着那场十里坡的生死搏杀。
“世子,前面有驿站,落霞驿。”
林风抹了一把脸上的沙尘,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一处土黄色建筑群。那驿站倚着一片低矮的风蚀岩壁而建,几座土坯房围着一个不大的院子,一面褪色的驿旗在风中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马匹需要饮水,弟兄们也歇歇脚。”
秦烈勒住缰绳,目光锐利地扫过驿站方向。
古镜碎片在胸口传来一丝极其微弱、近乎于无的冰凉波动,并非预警,更像是一种……微澜。
他微微颔首:“好,休整半个时辰。赵虎,孙河,先进去探探,留意有无异常。”
“是!”赵虎、孙河应声,一夹马腹,率先朝着驿站大门冲去。经历了十里坡的伏杀,他们对秦烈的命令再无半分迟疑,行动间多了几分老兵才有的警惕与利落。
驿站大门半掩着,院子不大,停着几辆风尘仆仆的货车,几个行商打扮的人正蹲在墙角啃着干粮。
赵虎、孙河下马,按着刀柄,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院内每一个角落,连拴马桩后的阴影都没放过。气氛因他们的到来而显得有些凝滞。
就在此时,驿站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被从里面推开。
一匹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骏马当先而出,马背上端坐一人。火红的骑装如同荒原上跳跃的火焰,勾勒出修长而充满力量感的线条。
乌黑的长发并未如寻常女子般盘髻,只用一根简单的银簪束成利落的马尾,随着骏马的步伐在肩后轻扬。
她一手控缰,一手随意地搭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磨砺出的从容。
阳光恰好穿过云层,落在那张清丽却英气逼人的脸庞上。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直,唇线紧抿,一双眸子清澈明亮,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意外和审视,直直地望向刚在院门外勒住马的秦烈。
楚凤翎!
禁卫军校尉,将门楚家这一代最耀眼的明珠!秋猎场上,正是她目睹了秦烈那看似“运气”实则惊险的一刀,此刻竟在这远离帝都数百里的荒驿不期而遇!
她身后,紧跟着鱼贯而出四名身着暗青色轻甲、腰佩制式长刀的护卫。这四人气息沉稳内敛,眼神锐利如刀,行动间步伐一致,隐隐形成护卫阵型,与楚凤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们身上那股铁血肃杀的气息,远非寻常家丁护院可比,显然是楚家精心培养的军中好手。
四人的目光在赵虎、孙河身上一扫而过,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随即更多地落在秦烈和他身后的林风身上,隐含戒备。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风卷着沙尘打着旋儿从两人中间掠过,吹动楚凤翎火红的衣袂和秦烈半旧的袍角。
“秦世子?”
楚凤翎清越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确认的意味。
她的目光在秦烈略显苍白的脸上停顿片刻,又扫过他身后风尘仆仆、带着明显疲惫却眼神警惕的林风等人,最后落在他左肩旧袍下可能存在的、不自然的紧绷上。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秦烈心中也是微动。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楚凤翎,更没想到她竟也奉调北疆!皇帝这是要做什么?将门楚家的势力也往北疆塞?还是…另有用意?
他脸上迅速堆起那副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疲惫”,翻身下马,动作间似乎牵动了什么,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轻皱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真诚”的笑容,朝着楚凤翎拱手:“原来是楚校尉!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在这荒僻之地,竟能遇到楚校尉,幸会幸会。”
他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语气显得“惊喜”又带着点“他乡遇故知”的感慨。
楚凤翎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矫健流畅,火红的骑装衬得她身姿越发挺拔。她随手将马缰递给身后一名护卫,朝着秦烈走了两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并未回礼,只是那双清亮的眸子依旧牢牢锁在秦烈脸上,仿佛要透过那层“疲惫”与“惊喜”的伪装,看清他眼底深处的真实。
“确实意外。”楚凤翎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奉兵部调令,赴北疆黑石城任戍边校尉。秦世子这是…?”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秦烈身后简陋的行装和那几匹明显是普通驮马的坐骑,意思不言而喻——你堂堂镇北王世子,奉旨“历练”,就这排场?
秦烈脸上适时地浮现一丝“沉重”和“无奈”,苦笑道:“惭愧。陛下体恤,命在下赴苍狼城任骁骑尉,为国戍边,略尽绵薄之力。路途遥远,轻车简从,倒让楚校尉见笑了。”
他巧妙地避开了自己处境的尴尬,将轻车简从说成了“为国分忧”。
“苍狼城?”
楚凤翎眉梢微挑,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和更深沉的审视。苍狼城,那可是北疆有名的绞肉场!周洪的地盘!
皇帝把秦烈扔到那里当个有名无实的骁骑尉,其用心…昭然若揭。她看着秦烈那张依旧带着“诚挚”笑容的脸,心中念头急转。
秋猎场上那惊艳又诡异的一刀,十里坡驿站前这份看似真诚实则滴水不漏的应对…这个“废物”世子,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苍狼城风沙酷烈,民风彪悍,周城守…治军严苛。”楚凤翎语速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但每一个字都带着试探的意味,“秦世子此去,怕是要多辛苦些了。”
她特意加重了“辛苦”二字。
“为陛下分忧,为大夏守土,何谈辛苦?”
秦烈回答得正气凛然,脸上的“疲惫”仿佛都被一股“忠义”之气冲淡了几分,“倒是楚校尉巾帼不让须眉,远赴黑石城戍边,更令我等须眉汗颜。”
两人站在驿站简陋的院子里,一个火红耀眼如初升朝阳,一个旧袍素淡似荒野劲草。看似客套寒暄,言语间却暗藏机锋。
楚家的护卫如同沉默的雕像,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包括赵虎、孙河以及驿站里那些看似无害的行商。
林风则不动声色地靠近秦烈半步,手始终未离刀柄,警惕地注意着楚家护卫的动向。
驿站的气氛因这两拨人的到来而变得格外微妙。那些行商更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缩在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