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处,那块紧贴肌肤的青铜古镜碎片传来一丝恒定而微弱的冰凉,缓缓浸润着他因硬抗胡三一掌而有些滞涩的左肩气血,也平息着他内心翻涌的杀意。他缓缓闭上眼睛,将外界的一切喧嚣隔绝。
明日,将是新的征途。而今晚这场“震怒”,只是他留给这座帝都和那些敌人们,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宰相府,书房。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却驱不散房间内冰封般的寒意。
价值连城的紫檀木书案上,一方珍贵的端砚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漆黑的墨汁溅得到处都是。几张写满字的宣纸被撕得粉碎,如同雪片般散落在地毯上。
李元甫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他身形依旧挺拔,但微微颤抖的肩背却泄露了内心翻江倒海的狂怒。书房内,几名心腹幕僚和负责查探的家将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废物!一群废物!” 李元甫猛地转身,狭长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如同受伤的野兽,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一夜!整整一夜!九门提督府,巡城司,府里派出去的人!把柳枝胡同翻了个底朝天!就只找到几滩李慕白的血!几个护卫的脚印!那个北地口音?醉汉?莽夫?人呢?!痕迹呢?!难道他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相…相爷息怒!”
负责现场勘查的家将头领硬着头皮回禀,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属下…属下带人仔细查验了。刺客落脚的那片杂物堆,只有极其轻微、难以辨认的踩踏痕迹,无法确定具体鞋印。他硬受胡三一掌借力,落地处青石板上只留下一个极浅的凹痕…力道控制妙到毫巅,绝非普通莽夫能为!至于血迹…除了少爷的,刺客身上…似乎…似乎连皮都没破…”
“没破皮?!” 旁边一个幕僚失声惊呼,“胡三可是武者三重!全力一掌打在肩胛骨…这…”
“这就是问题所在!”
李元甫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笔架哗啦作响,“胡三那一掌打实了!对方却若无其事!这说明什么?要么,此人肉身强横得匪夷所思!要么…他穿了极高品阶的内甲!或者…他修为远超胡三!至少是武者高重,甚至…武师!”
他眼中寒光暴涨,一字一顿地吐出那个名字:“秦!烈!”
“相爷明鉴!” 另一名幕僚接口道,“动机、时机都指向他!秋猎他露了手段,诗会慕白少爷又与他结怨,离京在即,正好下手报复!而且,他身边那个叫林风的护卫,据说身手不错…”
“证据呢?!” 李元甫低吼,像一头困兽,“你们告诉本相!证据在哪里?!镇北王府那边查得如何?那孽障今晚在做什么?”
管家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回相爷,老奴亲自带人去看了。那秦世子…一直在柴房里,未曾外出。王府的管家赵贵和老仆福伯都能作证。他那个护卫林风,也一直守在小院门口。赵贵去探口风时,秦世子一脸震惊和关切,还…还为慕白少爷惋惜,言辞恳切,看不出半点破绽。而且…”
管家顿了顿,声音更低,“老奴仔细看了,秦世子身上那件旧袍,干干净净,连一丝褶皱都没有。林风身上也无任何打斗痕迹。他们院里…更是什么可疑之物都没有。”
“干净!太干净了!” 李元甫咬牙切齿,胸口剧烈起伏,“这才是最大的破绽!一个被发配去送死的世子,听闻仇家遭难,竟如此平静惋惜?合乎常理吗?!这孽障…演得好!演得真好!” 他猛地看向胡三:“你确定那刺客用的是纯粹力量?没有动用真气?”
胡三跪在地上,仔细回想,肯定道:“回相爷!属下万分确定!那一脚…就是纯粹的蛮力!霸道无比!踹碎少爷膝盖时,属下没感觉到任何真气波动!”
“蛮力…蛮力…”
李元甫在书房内烦躁地踱步,名贵的波斯地毯被他踩得咯吱作响,“秦烈明面上的修为,不过是刚入武者境!哪来如此恐怖的蛮力?难道…难道他真得了什么炼体的奇遇?”
他猛地停步,眼中精光闪烁,“查!给本相继续查!查秦烈这几个月接触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尤其是黑市!查他有没有购买过特殊的炼体药物或者内甲!还有他那个护卫林风!查他的根底!查他最近的实力变化!一丝一毫的线索都不许放过!”
“是!相爷!” 众人凛然应命。
“还有!”
李元甫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刻骨的阴寒,“北疆…苍狼城!通知我们的人!秦烈此去,绝不能让他活着走到苍狼城!更不能让他活着在那里站稳脚跟!本相…要他在北漠的风沙里,死无全尸!为吾儿…偿债!”
“属下明白!” 负责北疆暗线的家将头领眼中凶光毕露。
“滚!都给我滚出去!” 李元甫疲惫而暴怒地挥挥手。
书房内瞬间只剩下他一人。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棂,冰冷的夜风灌入,吹动他花白的鬓发。东方天际,已泛起一丝鱼肚白,黎明将至。但宰相府上空,却依旧笼罩着化不开的阴霾和冲天的怨毒。
李元甫看着自己保养得宜、却因紧握而指节发白的手,眼中是无尽的怨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秦烈…好一个扮猪吃虎的镇北王世子!断腿之仇…老夫记下了!北疆…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天,快亮了。而帝都的权贵圈,注定因宰相独子被废,掀起新一轮的惊涛骇浪。
所有人都在观望,都在猜测。那个即将离京、看似被发配去送死的世子秦烈,在风暴的中心,却诡异地保持着令人心悸的沉默和平静。
只有极少数嗅觉敏锐的人,才能从这平静之下,感受到那即将喷薄而出的、冰冷刺骨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