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包在掌心留下的寒凉还未散尽。
那几张粗糙草纸上的炭笔痕迹。
还有那四个力透纸背的小字——“信我,练之”。
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林风的眼底,更烫在他混乱翻腾的心湖深处。
他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土墙,呼吸粗重,胸口剧烈起伏,单薄里衣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手里,是那瓶散发着清苦凉意的伤药,和那几张重若千钧的草纸。
世子爷……秦烈……
那个蜷缩在柴房角落咳血、在演武场被王彪像垃圾一样推搡的废物?
不!绝不是!
那恰到好处搭在王彪手腕上的一搭,那看似浑浊眼底偶尔掠过的冰锋,还有这深夜鬼魅般送来的药和拳谱……这绝不是废物能做到的!
他在装!他一直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演着一出天大的戏!
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裹挟着致命的危机和难以想象的机遇,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林风面前。
练?
这拳法精妙绝伦,仅仅是粗浅体悟第一个架势,那一拳击出的穿透感,就远超他苦练多年的《莽牛劲》!
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是世子爷递出的橄榄枝,是把他从这烂泥潭里拉出去的……唯一可能伸出的手!
但代价呢?
王彪那张带着刀疤、狞笑的脸在黑暗中浮现。
赵贵那谄媚又阴冷的眼神。
还有二房夫人柳氏,那看似温婉实则刻毒的嘴角……
甚至……二皇子夏元辰那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漠然!
自己一个小小的护卫,一旦踏上世子爷这条船,就等于站到了这些庞然大物的对立面!碾死他,不比碾死一只蚂蚁费劲!
不练?
继续在这王府最底层挣扎。
每天在王彪的欺压下苟延残喘,在护卫间的倾轧中战战兢兢,拿着微薄的月钱,买着劣质的伤药,看着那些被二房收买的人步步高升,自己却永远看不到出头之日。
直到某一天,像条野狗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某个角落,或者被当成炮灰填进某场毫无意义的冲突里……
那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值吗?
林风死死攥着拳谱,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轻响。
手臂的伤痛在药膏的清凉下缓解了大半,但心头的憋闷和那股被压抑了太久的、名为“不甘”的火焰,却越烧越旺!
凭什么?凭什么他王彪可以仗着巴结二房作威作福?
凭什么自己辛苦练功,却连一门像样的战技都得不到?
凭什么……世子爷那样的身份,都要装疯卖傻,在泥泞里挣扎求生?!
黑暗中,林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神在恐惧和渴望之间剧烈地撕扯、变幻。
最终,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权衡利弊,都被那四个带着孤注一掷般决绝力量的小字狠狠碾碎——
“信我,练之。”
世子爷敢赌!
敢在自身难保的绝境里,向他这样一个小人物递出这微弱的薪火!
自己……还有什么不敢赌的?!
一股滚烫的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瞬间冲散了所有冰冷的犹豫!
“干他娘的!”
林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厉!
他不再迟疑,动作快得惊人。
将那瓶珍贵的药膏再次小心地涂抹在右臂伤处,确保每一寸红肿刺痛都被那带着刺骨清凉的药力覆盖。
然后,他深吸一口冰冷污浊的空气,仿佛要将这破屋里的憋屈和过往的懦弱一同吸进肺里,再狠狠碾碎!
他将那几张粗糙的拳谱草纸,如同供奉圣物般,小心翼翼地摊开在冰冷的土炕上。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惨淡到几乎消失的月光余晖,他瞪大眼睛,瞳孔在黑暗中努力地收缩、聚焦。
一个字!
一个线条!
一个细微的发力标注!
都看得无比仔细,无比贪婪!
那粗陋的炭笔画,在他眼中,仿佛化作了通往力量之巅的无上阶梯!
他强迫自己冷静,摒弃所有杂念。
脑海中,一遍遍回想着图谱上那第一个最基础的站桩姿势。
双脚微微分开,不丁不八。
膝盖微屈,幅度比《莽牛劲》要求的更小,但重心下沉的意念却更加凝聚、更加沉实!
他尝试着,模仿图谱上的姿势。
重心,沉入脚底涌泉。
沉入冰冷坚实的大地。
腰背的弧度,肩胛的放松,头顶虚悬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牵引感……每一个细节,都严格按照草纸上那看似潦草、实则精准无比的标注调整。
一股前所未有的、脚踏实地的沉稳感,竟真的油然而生!
仿佛双脚生了根!不再是轻飘飘浮于地面,而是真正地与大地连成了一体!任他狂风骤雨,我自岿然不动!
仅仅是调整了站姿!
林风的心脏,如同被重锤擂动,咚咚狂跳!
这感觉……太神异了!
“拧腰送肩,拳出如钻……”
他尝试着,以这全新的沉稳站桩为根基。
意念观想图谱上那出拳的人形。
腰胯如同沉重的磨盘,缓缓向内侧拧转。
力量,并非凭空而生,而是真真切切地从脚底涌泉升起!
顺着小腿紧绷的肌肉,传递到大腿,再沿着脊椎这条大龙,节节攀升!
拧腰!
力量在腰胯的拧转中积蓄、压缩、如同被压紧的弹簧!
送肩!
力量顺着拧转的腰脊,猛地推送至肩胛!
肩胛骨如同活了过来,微微一抖,将那股积蓄压缩到极致的力量,如同离弦之箭,瞬间灌注到紧握的右拳!
出拳!
动作依旧生涩,带着伤臂的迟滞和僵硬。
但就在拳头击出的刹那!
一股凝练无比、带着尖锐螺旋穿透劲道的气流,竟随着他的拳锋,撕裂了冰冷的空气!
发出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嗤”的一声轻响!
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冷水!
虽然微弱,转瞬即逝。
但在林风耳中,却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
他猛地收拳,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
黑暗中,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那只依旧隐隐作痛、却刚刚爆发出惊人力量的拳头。
又猛地低头,死死盯住土炕上那几张在微弱月光下仿佛散发着微光的粗糙草纸。
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撼而剧烈收缩!
身体因为狂喜和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敬畏,而微微颤抖起来!
这拳法!
这看似简陋潦草的拳法!
竟然……真的如此恐怖?!
仅仅是第一次尝试,仅仅是调整了发力方式,仅仅是模仿了最粗浅的架势!
这一拳的穿透力!
发力时的顺畅感!
甚至……消耗的气力,都比《莽牛劲》全力一击要小上许多!
世子爷……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拳法……又是什么品阶的宝贝?!
林风的心跳,如同密集的战鼓,在狭小破败的房间里疯狂擂动!
咚咚!咚咚!每一次跳动都撞击着胸腔,带着滚烫的热血,冲刷着他四肢百骸!
激动!
狂喜!
还有一丝后怕——若是自己刚才选择了退缩,选择了继续懦弱……
这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将与他失之交臂!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也彻底忘记了手臂的伤痛,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骤然发现了甘冽的清泉。
他贪婪地扑到炕边,借着那几乎消失的月光,一遍又一遍,如饥似渴地反复揣摩着草纸上的图谱和口诀。
每一个姿势的细微转折。
每一句口诀的深层含义。
每一个发力标注的精准位置。
都不肯放过!
月光,悄无声息地移动着。
那惨白的光斑,终于吝啬地、完整地落在了草纸最下方。
清晰地照亮了那四个字——
“信我,练之。”
也照亮了林风那张因为激动、专注和破釜沉舟的决心而微微扭曲的年轻脸庞。
所有的迷茫、挣扎、恐惧,都已烟消云散。
眼底深处,只剩下熊熊燃烧的、近乎虔诚的火焰!
他深吸一口冰冷而浑浊的空气,那带着土腥味和霉烂气息的味道,此刻仿佛也充满了力量。
再次缓缓拉开那全新的站桩架势。
双脚生根,重心下沉。
腰胯如磨,蓄势待发。
这一次,他不再对着空气挥拳。
他的目光,穿透破旧的窗户,仿佛穿透了王府重重的黑暗,锁定了某个方向——王彪那间位于护卫房区相对较好位置的屋子!
黑暗中,他对着那个方向。
对着那个欺压他太久的敌人。
对着自己未知却已决心踏上的前路。
一拳!
无声地,带着决绝的信念和刚刚领悟的螺旋穿透劲道,狠狠地,挥了出去!
空气,再次发出布帛撕裂般的细微嗤响!
……
接下来的三天。
对林风而言,时间被切割成了截然不同的两半。
白天,他依旧是那个王府护卫队里,沉默寡言、实力平平、甚至因为上次顶撞王彪而显得更加“不合群”的底层小护卫。
穿着浆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护卫短褂。
腰间挎着制式的、刃口都有些卷了的佩刀。
跟着队伍,在王彪那充满恶意的目光扫视下,麻木地巡逻着王府那些光鲜亮丽却又冰冷彻骨的回廊和庭院。
“林风!你他娘的眼瞎了?没看到那边落叶没扫干净?滚过去弄干净!” 王彪粗嘎的嗓音在耳边炸响,带着毫不掩饰的刁难。
林风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是,王头。”
他快步走过去,拿起角落里的破扫帚,沉默地清扫着那些被秋风吹落的枯叶。
动作略显笨拙,甚至因为右臂的伤势,扫地的姿势还有些别扭。
引来旁边几个被二房收买的护卫毫不掩饰的嗤笑声。
“废物就是废物,连扫地都扫不利索!”
“听说那天在世子爷面前逞英雄,结果被王头轻轻一碰就差点废了胳膊?哈哈!”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玩意儿!”
嘲讽像冰冷的针,扎进耳朵。
林风握着扫帚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但他没有抬头,没有反驳。
只是将头埋得更低,腰背佝偻得更厉害,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鹌鹑。
所有的怒火、不甘、憋屈,都被他死死地压在心底最深处,用一层厚厚的、名为“懦弱”的伪装紧紧包裹。
只有偶尔,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当他抬起眼皮,扫过王彪那得意洋洋的背影时,那双看似麻木的眼睛深处,才会掠过一丝冰冷刺骨的锐芒。
快得像幻觉。
王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
林风早已重新低下头,专注地扫着地,仿佛刚才那锐利的目光从未出现过。
“哼,算你识相!” 王彪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开。
林风握着扫帚,继续沉默地挥动。
一下,又一下。
扫去的,仿佛不是落叶,而是过往那个懦弱、迷茫、任人欺凌的自己。
……
当白日的喧嚣和屈辱随着最后一抹天光沉入地平线。
当王府彻底被浓墨般的夜色吞噬。
当护卫聚居的东跨院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和梦呓。
林风的世界,才真正开始。
如同蛰伏的毒蛇,在黑暗的掩护下,悄然出洞。
他没有点灯。
像一抹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溜出自己的破屋,避开巡夜灯笼飘忽的光晕,熟稔地穿过王府最偏僻、最荒废的角落。
那里,靠近王府最外围的高墙,有一片早已废弃、连下人都懒得踏足的旧仆役院落。
断壁残垣,荒草丛生。
冰冷的夜风在残破的窗洞和门框间穿梭,发出呜呜的鬼泣。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腐朽木头的气味。
林风却对这片阴森之地视若无睹。
他像回到自己的领地,径直走到院落最深处一间相对还算完整的破屋中央。
这里,是他发现的绝佳秘密修炼场。
清冷的月光,透过屋顶巨大的破洞,如同舞台的聚光灯,恰好投射在屋子中央一小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上。
林风站在光斑里,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腐朽气息的冰冷空气。
白天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压抑,在这一刻尽数褪去!
眼神锐利如鹰隼,腰背挺直如标枪!
他缓缓拉开架势。
双脚不丁不八,重心下沉,腰胯如磨盘般缓缓内拧。
正是那优化拳法图谱上的起手桩功!
月光下,他的动作不再有白天的笨拙和迟滞。
每一次拧腰,每一次沉肩,每一次意念的引导,都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流畅感!
三天!
仅仅三个夜晚!
这套拳法,仿佛天生就烙印在他的骨血里!
呼!
吸!
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富有节奏,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将冰冷的月华和这破败院落里沉寂多年的“地气”一同吸入腹中。
每一次呼气,都带着一股灼热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气沉腰马,力从地起……”
心中默念口诀。
意念引导着那股从大地升起、在体内流转的微弱热流。
“拧腰送肩,拳出如钻!”
腰胯猛地一拧!
积蓄的力量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轰然释放!
右拳破空击出!
嗤——!
比第一夜更加清晰、更加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拳头前方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钻头狠狠凿穿!
带起的拳风,甚至将地面上沉积的细碎灰尘都卷起一小片!
林风收拳,眼中精光爆射!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手臂的伤势在那种奇特效力的金疮药和这拳法本身对气血的梳理滋养下,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更重要的是力量!
纯粹的力量感!
以及对力量那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
仿佛身体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都被重新唤醒、重新连接,拧成了一股无坚不摧的绳!
“步随身走,避实击虚……”
他开始练习步伐。
不再是简单的移动,而是配合着拳法的节奏。
进!如狸猫扑鼠,悄无声息,却又快如闪电!
退!如灵蛇归洞,曲折诡异,不留痕迹!
转!如陀螺急旋,重心稳固,随时可爆发雷霆一击!
月光下,他的身影在断壁残垣间快速穿梭、腾挪、转折。
时而如猛虎下山,气势沉雄!
时而如灵猿攀枝,轻巧灵动!
时而如毒蛇吐信,一击即退!
破空声!
不再是单一的“嗤”响!
而是带着不同韵律的呼啸、低鸣、甚至尖锐的爆鸣!
拳风!
腿影!
搅动着破屋中央那片月光下的尘埃,形成一道道短暂而凌厉的轨迹!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在寒冷的空气中蒸腾起淡淡的白雾。
但他浑然不觉。
所有的疲惫,所有的伤痛,都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握力量的巨大快感所淹没!
他越练越快!
越练越疯!
将草纸上那套优化拳法图谱上的招式、发力、步伐配合,一遍又一遍地演练、揣摩、融合!
从最初的生涩模仿,到渐渐流畅自如。
再到后来,他开始尝试着将不同的招式衔接组合,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战斗节奏!
砰!
一记带着螺旋劲道的直拳,狠狠砸在破屋中央一根半朽的木柱上!
没有用全力。
但那木柱表面,竟应声炸开一小片木屑!
一个清晰的、带着螺旋纹路的拳印,赫然印在木柱上!
林风收拳,看着那清晰的拳印,胸膛剧烈起伏。
不是因为累。
而是因为激动!
因为狂喜!
因为一种脱胎换骨般的蜕变感!
武者二重!
不!仅仅是这拳法的精妙和力量的掌控,他感觉自己现在的战力,绝对不弱于普通的武者三重!
甚至……更强!
三天!仅仅三个夜晚!
世子爷……您给我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造化?!
林风抬头,望向屋顶破洞外那轮清冷的明月。
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和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月光,静静地洒落。
照亮他汗水晶莹的脸庞,也照亮了他眼底那簇名为“希望”和“忠诚”的火焰,正熊熊燃烧!
……
第三夜。
子时已过。
林风结束了今晚的修炼。
汗水早已湿透重衣,紧贴在身上,冰冷黏腻,但他体内却如同燃烧着一团火,气血奔涌,精力充沛。
实力提升带来的亢奋感还未完全消退。
他像往常一样,准备悄无声息地潜回自己的破屋。
但今夜,一个强烈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
去看看世子爷!
去看看那个在所有人眼中卑微如尘、病弱不堪,却赐予他新生力量的世子爷!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
林风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异常锐利。
他放弃了直接返回东跨院的路线。
如同一只最擅长隐匿的夜枭,借着王府各处阴影和假山花木的掩护,将优化身法催动到极致,身形快得几乎化为一道模糊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向着王府西北角那片最荒凉破败的院落潜去。
那里,是世子秦烈被“放逐”的居所。
越靠近那片区域,王府的灯火越是稀疏,巡逻的护卫也几乎绝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破败、萧索的气息。
终于,林风无声无息地攀上了一座靠近小院的、早已荒废的观景假山顶端。
这里视野极佳,能清晰地俯瞰下方那个只有两间低矮土房、一个小小荒芜院落的“世子居所”。
小院里黑漆漆的,一片死寂。
只有其中一间土房的窗户缝隙里,透出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昏黄油灯光芒。
林风屏住呼吸,将身体完全融入假山冰冷的阴影里,连心跳都刻意放缓。
《龟息诀》的粗浅法门被他下意识运用,气息变得若有若无。
他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静静地观察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
小院里没有任何动静。
只有夜风吹过荒草丛,发出沙沙的轻响。
林风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难道世子爷已经睡下了?
就在他有些失望,准备悄悄退走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干涩摩擦声的门轴转动声,打破了小院的死寂!
那间透出灯光的土房,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从里面缓缓拉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闪了出来!
正是秦烈!
林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借着门缝透出的微弱灯光和惨淡的月光。
林风看得清楚。
世子爷身上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袍子。
身形依旧单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过分苍白。
甚至,他出来时,还下意识地抬手掩嘴,发出几声压抑的、沉闷的咳嗽。
那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感。
林风的心揪了一下。
但下一刻!
他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秦烈掩嘴咳嗽的手放下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佝偻着背,步履蹒跚。
他缓缓走到小院中央那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上。
站定。
然后——
他缓缓拉开了一个架势!
一个林风熟悉到骨子里的架势!
双脚不丁不八!
膝盖微屈!
重心下沉!
腰背挺直!
头顶虚悬!
赫然正是那优化拳法的起手桩功!
月光下,秦烈的动作缓慢、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大病初愈般的僵硬和小心翼翼。
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重心的转移,腰胯拧转的幅度,肩胛放松的程度……
都与林风这几夜苦练、揣摩的图谱标注,分毫不差!
林风只觉得一股电流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头皮发麻!
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真的是世子爷!
他不仅给了自己拳谱!
他自己……也在练!
而且,看那架势的沉稳和精准,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秦烈在小院中央,开始缓慢地、一丝不苟地演练起来。
动作不快。
甚至有些慢。
但每一次出拳。
每一次拧腰送肩。
每一次步伐的转换。
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仿佛不是在练拳,而是在进行某种古老而神秘的仪式。
月光清冷。
洒在他苍白却异常专注的侧脸上。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悠长。
动作,也从最初的缓慢僵硬,变得越来越流畅。
虽然依旧没有林风那般迅猛爆裂的破空声。
但那股沉凝如山、却又隐含不屈锋芒的拳意,却随着他的动作,在小院中无声地弥漫开来!
林风趴在冰冷的假山顶上,眼睛瞪得滚圆,一眨不眨。
他死死盯着秦烈每一个动作的细节。
与自己这几夜的感悟相互印证。
许多他练习时感觉滞涩、难以把握的微妙之处,在世子爷这看似缓慢的演练中,竟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原来这里拧腰的幅度要再小半分!
原来送肩时肩胛骨要这样内扣!
原来步伐转换时,重心要这样提前预移!
……
林风看得如痴如醉。
仿佛一个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的人,突然看到前方亮起了一盏明灯!
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
秦烈缓缓收势。
他站在原地,微微喘息。
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月光下,他那张苍白的脸上,似乎少了几分死气,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红润。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无意间,扫过林风藏身的假山方向。
那目光,平静,深邃。
如同两口不起波澜的古井。
但在那平静之下,林风却感到一种仿佛被彻底看穿的寒意!
他吓得心脏骤停!连忙将头死死埋下,连呼吸都彻底屏住!
过了好几息,他才敢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抬起眼皮,再次朝小院看去。
小院里,已经空空如也。
那扇破旧的木门,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关上。
只有那盏昏黄的油灯光芒,依旧顽强地从门缝里透出来。
仿佛刚才那震撼人心的一幕,只是一场幻梦。
林风依旧趴在冰冷的假山顶上。
身体因为过度的震惊和窥见秘密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月光落在他身上。
照亮了他眼中那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散后,所剩下的,唯有熔岩般滚烫、磐石般坚定的——
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