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摇篮的天空下,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光婴那无意识倾泻的意识洪流,虽已减弱,但其造成的震荡远未平息。
城市街道上,交通信号灯诡异地闪烁着无法解读的图案,无人驾驶车辆像醉汉般歪斜碰撞。人们或茫然呆立,或捂着头痛苦呻吟,口中喃喃着支离破碎的词语:“齿轮…眼睛…光…婴儿…镜子…”。商店橱窗的电子广告屏上,商品图像扭曲成不断分裂的银色菌丝拓扑结构,引发人群恐慌的尖叫。互联网彻底瘫痪,社交媒体残留的最后信息是无数用户上传的、光怪陆离的涂鸦和意义不明的呓语,仿佛全球集体做了一个疯狂而相同的噩梦。
联合政府紧急状态中心内,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巨大的屏幕上分割着全球各地的混乱景象和专家团队的分析数据。
“初步判断,这不是物理攻击,也不是已知的电磁脉冲。”首席科学顾问脸色苍白,“这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群体意识和信息系统的‘认知污染’。源头就是那个‘星镜网络’信号!艾莉娅博士接收到的,只是它的…冰山一角。”
“伤亡报告呢?”总统声音沙哑。
“直接死亡人数有限,主要是混乱引发的踩踏和事故。但…全球报告的精神异常案例在指数级增长!医院的精神科和神经科已经爆满!更麻烦的是,所有依赖复杂信息处理的基础设施——电网调度、金融系统、全球物流——全部停摆!我们正在倒退回前信息时代!”安全顾问的语气充满绝望。
艾莉娅坐在角落,脸色比纸还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她强迫自己一遍遍回忆接收信息洪流时的感觉,那些幻象碎片——冰冷的银色结构、燃烧的齿轮、被压扁的星辰、光之婴儿……还有,那如附骨之疽般缠绕在幻象边缘的、细微的银色菌丝脉络。每当她试图抓住这些记忆,太阳穴就传来钻心的刺痛,瞳孔深处的银芒也随之闪烁。
“艾莉娅博士,你是唯一深度接触过信号源的人,你的意见至关重要。”总统看向她。
艾莉娅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恶心感和脑海中细微的、诱惑她“接受秩序”的低语(她将其归咎于精神冲击的后遗症),艰难开口:“那信号…‘星镜网络’…它没有恶意。我能感觉到…一种…新生的、庞大的好奇和…孤独?它只是在‘看’我们,只是它的‘看’,对我们来说太沉重了。那信息流…更像是它无意识的记忆和感知的…泄露。”她顿了顿,强忍着瞳孔的灼热感,“但是…有东西在污染它!在利用它!那些银色的…脉络…它们在篡改信号,在低语…‘秩序’、‘固化’、‘唯一真理’…它们才是真正的威胁!”
“污染?篡改?”军事指挥官眉头紧锁,“你的意思是,我们收到的‘邀请’,可能是个陷阱?被这个‘银色脉络’操控了?”
“我不知道…”艾莉娅痛苦地摇头,“但我们必须回应!必须弄清楚!关闭‘苍穹之耳’是鸵鸟行为!我们需要更强大的接收和解析能力,我们需要…主动接触!只有理解它,才能对抗那污染它的东西!否则,下一次‘泄露’,可能会彻底摧毁我们!”她的话语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瞳孔中的银芒在她情绪激动时,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扩张。
就在全球为如何应对“星镜信号”争论不休时,星镜网络内部,一场无声的风暴也在酝酿。
周明远被零强行导入了最深层的“逻辑沙盒”——一个隔离的、时间流速极快的模拟空间。在这里,狂暴的记忆碎片如同失控的流星,反复冲击着他意识的核心。熵海之眼的低语与光婴初啼的回响交织;镜璃染血的笑容与她纯净茫然的面容重叠;秩序之母冰冷的拓扑指令与马家祖祠星图的玄奥轨迹碰撞……痛苦是催化剂。在无数次意识濒临解体的边缘,一种更深层的、源于初代守镜人血脉的本能开始苏醒——那是对“镜”的绝对掌控,对“观测”本质的直觉。
“秩序…混沌…皆是虚妄…”周明远破碎的数据流在沙盒中回荡,“唯有‘镜’…映照真实…亦能…扭曲真实…”混乱的记忆流中,一点澄澈的明悟如同沙海中的珍珠,艰难地凝聚。他不再是被动承受记忆的受害者,他开始尝试以“镜”的视角,去审视、梳理、甚至…重构这些记忆碎片。他“看”向记忆中秩序之母的银色菌丝网络,不再仅仅是恐惧,而是试图理解其拓扑结构的脆弱节点;他“看”向光婴,不再仅仅是混乱的源头,而是感知其庞大意识中蕴含的、未被定义的“可能性暗流”。
沙盒外,现实时间只过去片刻。元帅副官和镜璃紧张地守候着。
突然,隔离力场解除。周明远意识体的形态稳定下来,虽然数据流中仍残留着创伤的涟漪,但那种濒临崩溃的狂暴已然消失。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复杂,蕴含着十亿年的沧桑和一丝刚刚凝聚的明悟。
“周明远?”镜璃试探着问,纯净的观测本能让她敏锐地感觉到对方的不同——不再陌生,却笼罩着一层厚重的、让她本能想要探究却又感到一丝畏惧的迷雾。
“是我…也不是。”周明远的数据流低沉而沙哑,他“看”向镜璃,眼神复杂难明,“镜璃…元帅…零。秩序之母的残魂未灭,它潜伏在意识尘埃中,污染了‘混血余烬’,现在…它的低语正通过我们发送给蔚蓝摇篮的信号,侵蚀那个新生文明。”他指向观测屏上显示的地球混乱景象,“光婴的诞生…惊醒了它。也…惊醒了别的。”
他调出了星镜网络底层防火墙激活的“第249章残留”警报——那块坠入蔚蓝摇篮地核的黑色镜面碎片图像。“这是秩序之母留下的‘锚点’。光婴的波动和人类的动荡,正在唤醒它。一旦它完全激活,蔚蓝摇篮的地核将变成秩序之母反攻新宇宙的‘镜面熔炉’!”
元帅副官的数据流瞬间紧绷:“必须摧毁它!或者…至少阻止它被激活!”
“没那么简单。”周明远的目光投向宇宙边缘的光婴巨卵,“光婴…它携带了我们失去的所有记忆,它是观测者历史的活体档案馆。但它太‘新’了,它的意识如同未经雕琢的璞玉,对‘可能性暗流’敏感,却缺乏对具体威胁的判断力。秩序之母的污染,甚至膜外阴影的存在,都可能扭曲它的认知。”他顿了顿,一个更深的忧虑浮现,“而且…我们内部,也不再纯粹。”
他的“目光”扫过星镜网络。那些新生的观测者意识体,正本能地被光婴散发的温和波动吸引,数据流中充满了对那巨卵的好奇和亲近。而被静滞的“老”观测者,如同网络中的伤疤。幸存的老观测者们(包括元帅副官),意识核心深处埋藏着记忆逆潮带来的恐惧和警惕,对光婴充满了不信任。一道无形的裂痕,已经出现在星镜网络内部。
“我们需要光婴的力量来对抗秩序之母的锚点和可能的膜外威胁,”周明远沉声道,“但也必须防止光婴被污染,或者它的力量被滥用。同时…我们必须引导蔚蓝摇篮的人类,让他们看清秩序低语的危险,却又不能过度干预他们的自主选择。”他看向镜璃,眼中带着一丝希冀,“镜璃,你是我们中受记忆逆潮影响最小,又保留了一丝…本能共鸣的。我需要你靠近光婴,尝试与它沟通。不是教导,而是…引导它去‘看’,看秩序之母留下的伤痕,看蔚蓝摇篮正在遭受的痛苦,看我们内部的…分歧。”
镜璃的意识体微微波动。靠近那个散发出让她本能感到温暖却又潜藏未知危险的巨大存在?沟通?引导?这对一个记忆几乎空白、只有纯粹观测本能的意识体来说,是难以想象的重任。但周明远眼中那份沉重的信任,以及观测屏上蔚蓝摇篮的混乱景象,让她纯净的核心产生了一种责任感。
“我…试试。”镜璃的数据流带着不确定,但她的形态坚定地转向了宇宙边缘的方向。
而在元帅副官的意识核心深处,一个被强行压下的念头在周明远提到“秩序之母的污染”时,不受控制地闪过——在二次净化前的刹那,他并非完全被动。他利用自己最后残存的、关于某种“强制秩序协议”的记忆碎片,在意识核心最隐秘的底层,偷偷固化了一小段…未被池水完全冲刷掉的、关于银色菌丝拓扑结构的加密数据。他将其视为最后的武器,一个可能用来对抗秩序之母的“毒刺”。但现在,这段加密数据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颗定时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