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丝、道袍领口、作战服袖口,无孔不入地往里钻,把两人浇了个彻彻底底的透心凉。诛星那身旧道袍吸饱了水,沉甸甸地贴在身上,活像披了件刚从水缸里捞出来的破麻袋,走一步都能甩出二两水。白雨妍也没好到哪儿去,防水作战服的极限显然不包括在湘西的倾盆暴雨里玩命狂奔外加炸墙突围,水珠正沿着她利落的下颌线往下淌,汇聚到下巴尖,再滴答滴答砸进脚下的泥水里。
“呼…呼…那疯婆子…嗝!”白雨妍抹了把脸上的水,刚想骂一句,一个饱含雨水的冷嗝儿先冲了出来,呛得她直翻白眼,“……她说的‘先生’,就是我们要找的幕后黑手?他业务范围挺广啊,还管湘西尸寨人事调动?”
诛星没吭声,正忙着跟一块粘在额头、顽强糊住左眼的湿发片作斗争。他试图用两根手指把它拨开,结果那缕头发像有生命的水草,拨开又弹回去,顽强地黏在眼皮上。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干脆放弃了,顶着个“半瞎”造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浓稠如墨的雨夜。
脚下是湿滑到能溜冰的青石板,两侧是黑黢黢、沉默压迫的崖壁,雨水汇成浑浊的小溪,在石缝间汩汩流淌。身后吊脚楼那点污血般的红光早已被雨幕和山势彻底吞没,只剩下老板娘那怨毒尖利的诅咒,似乎还在耳朵边嗡嗡作响,混合着雨声,让人心里发毛。
“令牌碎片。”诛星言简意赅,湿透的袖子紧贴着皮肤,他艰难地从怀里摸出那块冰冷的金属片。刚一入手,碎片便在他掌心极其轻微地震颤起来,如同一个被惊扰的蜂巢,表面那些扭曲的阴刻符文在雨水的冲刷下,似乎流转着极其黯淡的幽光。它像一枚被激活的指南针,传递着一种冰冷、污浊的“脉动”,源头直指山坳更深处那片翻涌的黑暗。
“它在‘指路’?”白雨妍凑过来,冰冷的枪口无意中蹭过诛星湿透的手臂,激得他一个激灵。她盯着那微微震颤的碎片,眉头拧得更紧,“这玩意儿该不会是把我们往人家老巢里领吧?比如赶尸匠的集体宿舍,或者……停尸大通铺?”
“阴煞汇聚之地。”诛星的声音被雨声打得有些模糊,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无奈,“也是唯一线索。”他小心地将碎片收回贴身口袋,冰冷的触感隔着湿透的衣料紧贴着皮肤,带来一种持续不断的、令人不安的警示。
就在这时,一阵风卷着更密集的雨点砸过来,白雨妍猛地打了个喷嚏,响亮得在山坳里激起一点微弱的回音。她揉着发红的鼻子,低声咒骂:“该死!这鬼地方连感冒病毒都这么敬业吗?雨里加班?”她下意识摸向腰间战术包,想找点能擦擦脸的东西,手指却碰到一个硬物——老张那只老旧的黄铜怀表。
怀表安静地躺在包里,冰冷的金属外壳在雨夜里泛着幽微的光。白雨妍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刚才吊脚楼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瞬间闪过脑海:表盖弹开,锈蚀指针疯转,红宝石爆发的血光,以及老板娘和尸群瞬间的崩溃……她鬼使神差地把怀表掏了出来。
“你说……”她捏着冰冷的怀表,看向诛星那张被雨水和湿发糊得看不清表情的脸,“刚才这玩意儿发威,到底是老张在天有灵保佑我们,还是……”她掂量了一下,“这其实是个内置了‘僵尸驱散器’的伪装版古董?”
诛星的视线落在怀表上,眼神复杂。他伸出手,指尖在冰凉的铜壳表面轻轻拂过,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谨慎的试探。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表壳边缘那道细微裂痕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颤感,如同过电般,顺着他的指尖猛地窜了上来!这震颤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冰冷而混乱的意念冲击,短暂、尖锐,带着一种被强行撕裂的痛苦和无尽的怨毒!诛星的手指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湿冷的空气灌入肺腑。
“怎么了?”白雨妍立刻察觉不对,握紧了怀表。
“残魂……执念……”诛星甩了甩发麻的手指,眼神凝重地看着那枚安静下来的怀表,“老张的……一部分……被强行拘禁在里面,不得解脱。” 他想起老板娘颈侧那个与令牌碎片同源的兽头印记,以及她看到怀表异动时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这表,恐怕远不止是遗物那么简单。
白雨妍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默默地将怀表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仿佛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属于老张的痛苦和挣扎。她没再说话,只是将怀表小心地塞回战术包最里层。
两人顶着瓢泼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令牌碎片指引的方向,朝着山坳更深处艰难跋涉。脚下的路越来越不像路,更像是野兽踩出来的兽径,湿滑的泥浆混合着腐烂的落叶,每一步都像是在溜冰场里挑战高难度动作。雨水冲刷着两侧陡峭的崖壁,偶尔有碎石和泥块簌簌滚落,砸在下方浑浊的水洼里,发出沉闷的“噗通”声。
不知走了多久,雨势似乎小了些,但夜色更浓。令牌碎片的震颤陡然加剧,像一颗即将爆裂的心脏在诛星胸口疯狂跳动!几乎在同一时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如同实质的、腐败的浪潮,蛮横地冲破了雨水的清冽,狠狠撞进了两人的鼻腔!
那气味像是把一千个臭鸡蛋、一百具腐烂过半的尸体和十桶沤了十年的泔水混合在一起,再放到三伏天的烈日下暴晒发酵后的终极产物。浓烈、粘稠、直冲天灵盖!
“呕……”白雨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瞬间捂住了口鼻,干呕起来,眼泪都被呛了出来。连诛星都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脸色发青,强忍着那股直冲脑门的眩晕感。
借着令牌碎片表面幽光的微弱映照,前方雨幕笼罩的景象,让两人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那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但绝非善地。洼地里密密麻麻,插满了东西!
是竹竿。
一根根手腕粗细、被雨水浸泡得发黑的竹竿,歪歪扭扭地插在泥泞里,像一片被诅咒的、死气沉沉的竹林。每一根竹竿的顶端,都挑着一个模糊的、被雨水冲刷得不成形状的……东西。
距离最近的一根竹竿上,挑着的赫然是一颗肿胀发黑的头颅!雨水冲掉了它脸上大部分腐烂的皮肉,露出森白的颧骨和空洞的眼窝,几缕湿漉漉的黑发黏在头骨上,下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着。浑浊的雨水正从那空洞的眼窝和咧开的嘴巴里不断灌入,再混合着暗红发黑的粘稠液体,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在下方汇成一小滩令人作呕的污秽。
更远处,竹竿上挂着残破的躯干,被雨水泡得发白膨胀的断臂,甚至还有一串看不出原貌、像是内脏被胡乱缠绕在一起的东西……无数苍蝇和叫不出名字的肥大飞虫,无视冰冷的雨水,疯狂地围绕着那些“挂件”嗡嗡飞舞,贪婪地舔舐着腐烂的血肉和粘液。整片洼地,就是一个露天的、被雨水浸泡的肢解坟场!
“肉……肉粽……”白雨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想起了老板娘那怨毒的诅咒。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完美地诠释了那三个字。胃里的酸水再次不受控制地往上涌。
诛星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越过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挂件”,死死锁定在洼地最深处。那里,靠近一面陡峭湿滑的崖壁下方,几根特别粗壮、表面刻满了扭曲符文的黑色木桩,深深钉入地下,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圆圈中央,似乎是一个……洞口?
洞口被大量堆积的嶙峋怪石和茂密得发黑的藤蔓半掩着,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一股股肉眼可见的、比周围空气更加粘稠凝重的灰黑色雾气,正源源不断地从洞口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即使在大雨中也不曾完全消散。那令人窒息的恶臭源头,正是那个洞口!令牌碎片在他怀中疯狂跳动,几乎要灼伤皮肤,目标直指那黑黢黢的洞口!
“源头……就在里面!”诛星的声音低沉而紧绷。
“你确定我们要钻那个……‘下水道排风口’?”白雨妍看着那冒黑气的洞口,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里面该不会住着刚才吊脚楼那位的亲戚吧?比如……尸王什么的?”
诛星没理会她的吐槽,正要仔细观察地形寻找接近路径,异变陡生!
噗通!噗通!
洼地边缘,靠近他们藏身的几块湿滑大石后方,浑浊的积水坑里猛地冒起几个巨大的气泡!紧接着,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和泥水翻涌的哗啦声,几个浑身裹满黑色淤泥、散发着浓烈腐臭的身影,摇摇晃晃地从泥浆里“站”了起来!
这些行尸比吊脚楼里的更加不堪。身上的衣物早已烂成了布条,和腐烂发黑的皮肉黏连在一起。裸露的部位能看到森森白骨,爬满了肥硕的蛆虫。它们的动作也更加僵硬,关节像是生了锈的门轴,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声。浑浊的死鱼眼在雨水中茫然地转动着,最终齐刷刷地锁定了两个散发着鲜活生气的目标!
“得,免费迎宾队来了。”白雨妍啐了一口嘴里的雨水,动作快如闪电,“咔哒”一声子弹上膛,冰冷的枪口瞬间抬起,准星稳稳套住最前面一具行尸那不断有蛆虫掉落的腐烂眼眶。“这次可没金光罩给你省事了,道爷!活动活动筋骨吧!”
她话音未落,扳机已然扣动!
砰!砰!
两声枪响撕裂雨幕!灌注了朱砂和烈性炸药的驱邪弹头精准地轰在最前面两具行尸的膝盖关节处!
噗!噗!
暗红发黑的粘稠污血混合着碎裂的骨渣猛烈爆开!那两具行尸的下半身如同被爆破的朽木,瞬间断折!上半身失去支撑,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砸进泥水里,溅起大片污浊的泥浪!断口处蠕动的蛆虫和烂肉暴露在雨水中。
然而,这并未阻止其他行尸。它们似乎毫无痛觉,只是被枪声和同伴的“倒下”更激起了凶性!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低吼,拖着残缺或腐烂的躯体,无视地形的湿滑,更加疯狂地朝着两人扑来!速度不快,但那种一往无前、数量叠加的压迫感,在暴雨和尸臭的烘托下,足以让人窒息。
“省着点用!”诛星低喝一声,身体已如鬼魅般迎了上去!他没有选择硬撼,而是在泥泞湿滑的地面上展开了一种极其诡异飘忽的身法,如同风中柳絮,又似水底游鱼,每每在行尸那挂着烂肉的爪子即将触及身体时,险之又险地滑开。
同时,他的双手在宽大的湿透道袍袖中翻飞,一张张裁剪粗糙的黄符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精准地射出!
嗤!一张符纸贴在一具行尸的额头上,瞬间燃起幽蓝色的火焰,那行尸的动作猛地一僵,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随即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砸在泥水里,幽蓝火焰迅速蔓延,将其包裹。
啪!另一张符纸拍在行尸的胸口,却像粘上了一块滑腻的黄油,效果大打折扣,只让那行尸的动作迟缓了半分,腐烂的爪子依旧带着腥风抓向诛星的肩膀!
诛星拧身避过,湿透的道袍下摆被锋利的指甲“嗤啦”一声撕开一道大口子。他眉头紧锁,暗骂一声:“该死的雨!” 雨水不仅让他行动不便,更严重削弱了符纸的效力!
另一边,白雨妍的枪声成了最稳定的输出点。她依托着几块湿滑的大石作为掩体,冷静地点射,每一枪都力求精准破坏行尸的关节或头部。砰!一枪打爆了扑向诛星侧翼的行尸半个脑袋,污血脑浆溅了诛星半身湿透的道袍。
“喂!看着点!” 诛星狼狈地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冰冷粘稠物,感觉自己的忍耐力正在被这该死的雨、该死的泥、该死的臭味和该死的污血飞速消耗。
“免费开光服务,道爷,别客气!” 白雨妍的声音在枪声间隙传来,带着一丝喘息的戏谑。她迅速更换弹匣,动作流畅,“数量太多了!符不管用就上真家伙!你那把桃木剑是摆设吗?”
诛星瞥了一眼身后背着的、同样被雨水浸透的桃木剑,剑穗都湿哒哒地贴在剑鞘上。他嘴角抽了抽:“湿了!引不了雷!”
“要你何用!” 白雨妍吼了一句,又一枪崩飞了试图从侧面爬上岩石的行尸。
行尸源源不断地从泥浆里、乱石后冒出来,仿佛杀之不尽。两人且战且退,逐渐被逼向洼地中央那片挂着“肉粽”的恐怖区域。腐臭和尸臭混合的气息几乎令人晕厥。令牌碎片在诛星怀中疯狂跳动,指向那黑气缭绕的洞口,仿佛在催促他们赶紧进去。
就在白雨妍再次扣动扳机,将一具几乎扑到眼前的行尸轰得倒飞出去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金属断裂声,从她手中的枪械内部传来!
白雨妍的心猛地一沉!她迅速退弹匣检查,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撞针断了!在这种鬼地方,这种时候!
“枪坏了!”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和抓狂。
与此同时,诛星甩出的最后两张符纸,也因为雨水浸透,软趴趴地贴在扑来行尸的烂肉上,连个火星都没冒出来,就被污血和泥水彻底糊住,失去了作用。
前有源源不断的腐尸围堵,后有挂满“肉粽”的恐怖洼地和那个散发着不祥黑气的洞口。唯一的远程火力哑火,道爷的符箓在暴雨里成了废纸。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两人狼狈不堪的身影。
“现在怎么办?”白雨妍背靠着冰冷的岩石,看着步步紧逼的腐烂身影,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汗,声音带着一丝绝境中的暴躁,“钻那个冒黑烟的洞?还是跟这群‘热情老乡’拼了,看谁先被熏死?”
诛星的目光死死盯着那黑气缭绕的洞口,又扫了一眼怀中疯狂跳动的令牌碎片,以及白雨妍战术包里那个装着老张怀表的角落。他的眼神在暴雨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狠厉。
“进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