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庆十九年六月十五,蝉鸣聒噪得像要把日头吵落。靖王府后花园的荷花池里,粉白花瓣浮在水面,却盖不住林晚晚炸雷般的吼声:\"哎呦我去!哪个不长眼的动了姐的大花袄子?!\"
她扒拉开雕花衣柜门,里面空荡荡的,唯独少了那件红配绿的东北大花棉袄——那是她特意让绣娘照着前世翠花婶子的样式做的,巴掌大的牡丹配着金黄的向日葵,针脚里都透着热乎劲儿,袖口还滚着圈雪白的羊羔绒。秋菊举着掸子从外头跑进来,鬓角碎发被汗水黏在通红的脸颊上:\"小姐!厨房王嬷嬷说,今早看见柳侧妃院里的小厮搬了口樟木箱进去,箱角露着红绸子!\"
\"反了天了!\"林晚晚抄起炕头那杆铜烟杆——那是她特意让铁匠打的摆设,此刻权当指挥棒攥在手里,\"走!跟姐去烟雨阁刨根问底!\"
青砖路被晒得滚烫,林晚晚带着秋菊风风火火杀到烟雨阁,正撞见柳侧妃的丫鬟翠儿抱着团大红布料往后院溜。林晚晚眼疾手快,铜烟杆往地上一杵,磕出清脆的响:\"站住!怀里揣着啥猫腻呢?\"
翠儿吓得一哆嗦,怀里的布料滑落一角,露出半截艳红的牡丹花瓣——那花色俗气得亮眼,正是林晚晚花袄上的纹样。林晚晚眯起眼,伸手就去拽布料:\"行啊!学会偷主子衣裳了?这盘扣还是姐亲手缝的银杏纹呢!\"
\"你血口喷人!\"翠儿涨红着脸死拽着不放,细麻布袖口都被扯得变了形,\"这是我家娘娘的新衣裳!\"
两人正撕扯间,柳侧妃摇着绘着并蒂莲的团扇从游廊转出来,水绿色襦裙衬得她面色发白,嘴角却挂着藏不住的得意:\"妹妹这是做什么?跟个丫鬟抢衣裳,传出去多失体统。\"
\"失体统?\"林晚晚突然松手,翠儿踉跄着摔了个屁墩,裙摆扫起一地尘土。她叉着腰上下打量柳侧妃,突然噗嗤笑出声,\"柳侧妃,您这偷梁换柱的戏码,老套得能长出蘑菇了!敢不敢打开你屋里那口樟木箱?\"
柳侧妃的扇骨捏得\"咯吱\"响,却还摆出副委屈模样:\"妹妹若是喜欢这花色,直说便是,何苦这般争抢......\"
\"打住!\"林晚晚抄起地上的布料抖开,大红花布在日头下晃得人睁不开眼,\"姐这袄子可是有记号的!\"她翻出衣领内侧,只见金线歪歪扭扭绣着个\"晚\"字——那是她照着前世翠花婶子教的法子绣的,针脚粗得能穿进麻绳。
柳侧妃的脸色瞬间比池子里的荷叶还绿,周围伺候的丫鬟们交头接耳,嗡嗡声像极了后花园的蜂群。林晚晚却不着急,慢悠悠掏出帕子擦了擦指尖的灰尘:\"听说妹妹明儿要去参加诗会?打算穿着姐的花袄子去吟'日照香炉生紫烟'?\"
\"你这是污蔑!\"柳侧妃尖着嗓子喊,唾沫星子溅出老远,\"不过是花色相似,怎能断言......\"
\"相似?\"林晚晚突然扯开布料,露出里子上用东北土布拼的虎头图案——那老虎绣得圆头圆脑,尾巴翘成了招财猫的样儿,\"京城哪家绣坊能把老虎绣成这熊样?柳侧妃,您偷东西怕是都没带眼!\"
围观的婆子们憋不住笑,新来的小丫鬟\"噗\"地喷出嘴里的茶水,惹得管事妈妈赶紧捂住她的嘴。柳侧妃的指甲掐进掌心,突然扬声道:\"就算是又如何?不过一件衣裳,妹妹身为王妃,何必与我这侧妃计较?\"
\"哟呵!\"林晚晚突然凑近,吓得柳侧妃往后退了半步,发髻上的珍珠流苏晃得乱颤,\"您知道这袄子为啥金贵不?这面料是王爷特意寻来的前朝云锦,里子用的是塞北进贡的羊羔绒,昨儿个他还说......\"她故意拖长语调,眼尾瞟着柳侧妃煞白的脸,\"说摸着这布料,就想起我窝在他怀里的软乎劲儿。\"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几个年轻丫鬟红着脸低下头。柳侧妃的嘴唇哆嗦着,林晚晚却得寸进尺,举起花袄抖了抖:\"妹妹要是喜欢,早说啊!不过穿之前得问声姐,这袄子带着咱东北的'热乎气',您这细皮嫩肉的,怕是扛不住咱那旮旯的土味儿!\"
正当柳侧妃气得浑身发抖时,林晚晚突然眼睛一亮:\"哎!有了!\"她一把抓住柳侧妃的手腕,三两下就把花袄套在她身上。红配绿的大花布料裹着柳侧妃单薄的身子,活像棵被花棉被裹住的豆芽菜,袖口的羊羔绒堆在她手腕上,显得手跟芦柴棒似的。
\"都来看呐!\"林晚晚跳着脚拍手,粗布鞋跺得青砖地咚咚响,\"柳侧妃这是要去东北跳大神啊?还是给哪家娶亲的新娘子当喜娘?\"
秋菊笑得扶着廊柱直喘气,眼泪都笑出来了:\"小姐您瞧,这配色比年画娃娃还喜庆!侧妃娘娘穿上去,保准十里八乡的媒婆都来提亲!\"围观的丫鬟婆子们再也憋不住,笑声像开了闸的洪水,有个婆子笑得直拍大腿,差点把手里的托盘扔了。
柳侧妃尖叫着去扯衣服,却被盘扣缠住了指甲,越挣扎花袄裹得越紧,领口的羊羔绒蹭得她脖子发痒。\"快给我脱下来!\"她涨红着脸嘶吼,发髻上的珍珠钗子歪到了一边,几缕碎发垂在脸上,哪还有半分平日的端庄。
林晚晚却不慌不忙,从袖兜里掏出面巴掌大的铜镜,递到柳侧妃眼前:\"妹妹别急啊!先照照,这大花袄衬得您脸比西市卖的猪肝还红呢!赶明儿要是去唱戏,都省了涂胭脂了!\"
混乱间,廊下突然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萧玦一袭月白常服走来,腰间墨玉玉佩还沾着早朝的露水,看见眼前这闹剧,墨黑的眉毛挑得老高:\"这是作甚?成何体统。\"
林晚晚立刻松开柳侧妃,扑到萧玦身边,揪着他的袖子晃悠:\"大冰块!你来得正好!柳侧妃偷穿我的花袄子,还说要穿着去诗会显摆呢!\"她眨巴着眼睛,突然压低声音,\"她还说......说这袄子配不上她。\"
萧玦低头看着她眼底狡黠的光,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转头看向柳侧妃时却冷了脸,眼神跟腊月的冰似的:\"偷窃主母衣物,按王府规矩,该当何罪?\"
柳侧妃的花袄终于被丫鬟们七手八脚扯下来,她头发散成鸡窝,钗环掉了一地,跪在地上直磕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咚咚响:\"王爷饶命!臣妾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林晚晚突然插话,举起花袄在柳侧妃眼前晃悠,\"那正好!明儿诗会,您就穿着它去,保准一出场就艳压群芳!\"她转头对萧玦眨眨眼,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大冰块,要不咱再给妹妹配个花头巾?凑个全套!\"
萧玦咳嗽一声掩饰笑意,沉声道:\"罚你三个月月例,闭门思过。\"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声音冷得能掉冰碴子,\"若再犯,逐出王府,永不得回京。\"
当晚,林晚晚窝在萧玦怀里,手指把玩着他腰间的玉带扣:\"大冰块,你说柳侧妃是不是缺心眼?偷啥不好,偏偷姐的花袄子!\"
萧玦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颊,指尖蹭过她细腻的皮肤:\"还不是因为你整日穿着招摇,连本王都眼馋。\"
\"呦呵!\"林晚晚突然坐起来,眼睛亮得像点了灯,\"那明儿诗会,姐穿给你看?再给你跳段东北大秧歌!\"她猛地凑近,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到时候你可不许脸红!\"
萧玦的耳尖\"腾\"地红了,却一把将人搂紧,下巴抵在她发顶:\"胡闹。\"他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声音闷闷的,\"不过......若你真想跳,本王替你敲鼓。\"
而烟雨阁里,柳侧妃将一面铜镜狠狠摔在地上,碎镜片映出她扭曲的脸。她盯着满地狼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林晚晚!我定要你好看!\"旁边的嬷嬷吓得不敢作声,只能默默收拾着碎片。
第二日,林晚晚果真穿着大花袄出现在诗会。艳红的袄子配着翠绿的马面裙,腰间系着串金灿灿的铜铃铛,一走起路来叮当作响,把满院子吟诗作对的贵女们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哪里来的村妇?穿得跟年画似的。\"
\"就是,成何体统!怕是靖王府的下人吧?\"
林晚晚却不理会这些窃窃私语,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两块红绸子,踩着鼓点就扭起了秧歌。鼓点声\"咚咚\"作响,她腰间的铜铃铛跟着节奏摇晃,逗得一旁看热闹的小郡主直拍巴掌。
扭到兴起,她瞥见人群外的萧玦,他身着玄色常服,负手而立,黑衣黑发衬得面容如玉,嘴角却噙着抹无奈又宠溺的笑。林晚晚眼睛一亮,一把拽过旁边看热闹的太后:\"老祖宗!跟姐学扭秧歌!保准您越扭越年轻,吃嘛嘛香!\"
太后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却笑得合不拢嘴,跟着她甩起了胳膊。一时间,诗会彻底乱了套,贵女们笑得东倒西歪,几个胆大的还跟着扭了起来。而躲在假山后的柳侧妃,看着林晚晚张扬的笑脸,气得咬碎了口中的银牙,却只能转身匆匆离去——自那以后,她远远瞧见林晚晚的花袄影子,就绕道走,生怕再被当众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