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六月的阳光炙烤着县一中校园,高考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已经变成个位数——\"7\"。福瑶站在教学楼走廊上,望着操场上正在搭建的考场遮阳棚,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想什么呢?\"马得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熟悉的薄荷清凉油气息。
福瑶转过身,马得水正歪着头看她,阳光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瘦了不少,下巴线条更加分明,这是高三磨砺的痕迹。
\"有点紧张。\"福瑶老实承认,\"万一考砸了...\"
\"不可能。\"马得水斩钉截铁,\"你可是林福瑶,青石坳的骄傲,县一中的学霸。\"他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掏出一瓶冰镇汽水,\"给,镇定剂。\"
福瑶接过汽水,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平静。自从那个雨夜的告白后,两人的关系微妙地改变了,却又似乎一切如常。他们依然每天一起学习,互相抽查知识点,只是偶尔的眼神交汇和指尖相触时,心跳会不自觉地加速。
\"对了,\"马得水突然压低声音,\"我爸说考完要请你吃饭,正式见个面。\"
福瑶的汽水差点脱手:\"啊?这...这么快?\"
\"怕什么,\"马得水得意地挑眉,\"他早把你当准儿媳了。\"
福瑶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正要反驳,刺耳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马得水掏出手机,脸色骤变:\"是我爸秘书...\"
通话很简短,但福瑶清楚地看到马得水的手指开始发抖,血色从他脸上迅速褪去。
\"怎么了?\"她急切地问。
马得水机械地挂断电话:\"我爸...脑溢血...在医院...\"
2.
县医院重症监护室外,马得水像困兽般来回踱步。福瑶坐在长椅上,看着他一夜之间变得陌生的侧脸——紧绷的下颌线,深陷的眼窝,还有不断揉搓的双手。
\"会没事的...\"福瑶轻声说,却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如此苍白。
马得水突然停下脚步,转向一直沉默的马家亲戚们:\"公司现在什么情况?\"
几位长辈交换了眼色。最后,马得水的舅舅开口:\"群龙无首,几个项目都停了...银行在催贷款...\"
\"我去公司。\"马得水突然说。
\"什么?\"福瑶和亲戚们同时惊呼。
\"高考只剩七天了!\"福瑶抓住他的手臂,\"你复习了这么久...\"
马得水轻轻挣脱:\"福瑶,那是我爸一辈子的心血。如果垮了,几百号员工怎么办?我家怎么办?\"他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我不能只想着自己。\"
福瑶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责任的分量——就像当年她为了父亲的病放弃省城交流一样。
\"我陪你去。\"她最终说。
马得水摇摇头:\"回学校去,好好备考。替我...实现我们的梦想。\"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福瑶第一次感到彻骨的无助。高考近在咫尺,马得水却要放弃?他们约定好的北大呢?乡村教师的理想呢?
3.
接下来的几天,福瑶强迫自己专注于复习,但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马得水。偶尔收到的短信简短而克制:\"爸醒了,但半身不遂公司情况不好,可能要变卖资产\"...
高考前三天,福瑶终于忍不住去了马家公司。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她几乎认不出那个埋首文件堆中的年轻人——西装革履的马得水眼下是浓重的青黑,领带松散地挂在脖子上,面前摊开的账本上密密麻麻全是红字。
\"福瑶?\"马得水抬头,惊讶中带着疲惫的喜悦,\"你怎么来了?\"
福瑶放下书包,取出精心整理的复习资料:\"最后冲刺的重点,我给你带来了。\"
马得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我...可能参加不了高考了。\"
\"胡说!\"福瑶把资料重重拍在桌上,\"你复习了一年,就差这临门一脚...\"
\"福瑶,\"马得水疲惫地打断她,\"公司现在一团乱麻,我爸的治疗费、员工的工资、银行的债务...这些都比高考重要。\"
福瑶深吸一口气:\"听着,高考只有两天。考完你有大把时间处理这些。但错过这次...\"
\"如果公司垮了,我就算考上北大又怎样?学费哪里来?\"马得水苦笑,\"现实不是励志故事,福瑶。有时候,梦想必须给责任让路。\"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福瑶心里。她看着马得水通红的双眼,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为一个男人。
\"至少...\"她哽咽着说,\"至少看看这些资料。万一...万一情况好转了呢?\"
马得水没有拒绝,默默收下了资料。但在福瑶转身离开时,她清楚地听见那些纸张被放进抽屉的声音。
4.
高考前一天,福瑶接到了马得水的电话。
\"我在你宿舍楼下。\"他的声音异常平静,\"能下来一下吗?\"
夕阳下的马得水让福瑶心头一颤。他穿着初见时的白衬衫和牛仔裤,仿佛这一年多的成长和磨难都不曾发生。只是眼中的沧桑出卖了他。
\"公司...怎么样了?\"福瑶小心翼翼地问。
\"卖了。\"马得水简短地回答,\"刚好够还债和支付我爸的康复费用。\"
福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握住他的手。
\"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马得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护身符,\"我妈当年高考时戴的...很灵验。\"
福瑶接过护身符,上面还残留着马得水的体温:\"你明天真的不考了?\"
马得水望向远方:\"我爸需要人照顾,家里现在也没什么积蓄了。我打算...找个工作。\"
\"什么工作?\"
\"建筑工地,或者销售...什么都行。\"马得水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好歹我还有点商业头脑。\"
福瑶的眼泪终于决堤:\"可是...北大...我们的约定...\"
马得水轻轻擦去她的泪水:\"别哭啊,学霸。你可是要考状元的人。\"他顿了顿,\"福瑶,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
\"别为了任何人放弃你的梦想,包括我。\"马得水的眼神无比认真,\"你要去北大,要当最好的乡村教师,要改变青石坳...替我完成我们约定好的事。\"
福瑶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马得水突然倾身,在她额头上留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加油,我等你凯旋。\"
看着马得水离去的背影,福瑶紧紧攥住那枚护身符。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人生就像山路,有时并肩而行,有时却不得不分道扬镳。
5.
高考第一天的清晨,福瑶在考场外看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马得水扶着拄拐杖的马父,正向她挥手。
\"你们...\"福瑶惊讶地跑过去。
\"这小子半夜把我从医院拖出来,\"马父虽然行动不便,但精神不错,\"非说要亲眼看着你进考场。\"
马得水笑着递给她一个纸袋:\"早餐,趁热吃。\"
福瑶接过袋子,里面是她最爱的肉包子和豆浆,还有一张字条:\"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是我的骄傲。\"
考场铃声响起,福瑶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教学楼。在进门前的最后一刻,她回头望去——马得水依然站在原地,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像一座永不倒塌的灯塔。
两天的考试如梦境般过去。当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响起,福瑶平静地交上试卷,心中没有预想中的狂喜或解脱,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校门口,马得水父子依然在等她。马父慈爱地看着她:\"考得怎么样?\"
\"还行。\"福瑶轻声回答,目光却落在马得水身上,\"你...真的不打算复读吗?\"
马得水摇摇头:\"我爸需要长期康复,家里需要收入...没事,条条大路通罗马。\"
马父突然咳嗽一声:\"那个...小水啊,推我去那边树下歇会儿。太阳太毒了。\"
等马父走远,马得水突然抓住福瑶的手:\"其实...我有个想法。\"
\"什么?\"
\"我可以先工作一年,攒点钱,明年再考。\"马得水的眼睛亮了起来,\"我爸情况稳定了,堂哥也答应帮忙照顾...你觉得呢?\"
福瑶的心跳加速:\"真的?\"
\"真的。虽然晚一年,但...\"马得水握紧她的手,\"我不想放弃我们的约定。\"
树荫下,马父假装看风景,嘴角却悄悄上扬。这个曾经只在乎生意的男人,在病痛中终于明白了比金钱更珍贵的东西。
6.
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福瑶回了青石坳。她需要时间思考,而大山总是能给她答案。
家里一切如常。父亲的气色更好了,母亲在菜园里忙碌,夜校的读书声从祠堂隐约传来。这种平凡的温暖,让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
傍晚,她独自来到小时候常去的山坡。夕阳将群山染成金色,微风送来泥土和草木的清香。福瑶拿出手机,翻看和马得水的合照——他们在县一中操场,在北京天安门前,在青石坳的电脑教室...
一条新消息突然弹出,是马得水发来的照片——他站在一个建筑工地上,戴着安全帽,笑容灿烂。文字说明:\"第一天上班,搬砖也是技术活!\"
福瑶忍不住笑了。这才是她认识的马得水,无论什么处境都能找到阳光。
她拨通电话:\"累吗?\"
\"还行,就是晒脱皮了。\"马得水的声音充满活力,\"对了,我跟工头说好了,白天干活,晚上可以复习!\"
福瑶望着远方的山峦,心中做了一个决定:\"我想好了,报本省的师范大学。\"
\"什么?\"马得水惊呼,\"不是说好北大吗?\"
\"师范也有乡村教师计划,而且离家近,学费低。\"福瑶平静地说,\"我想早点工作,帮家里...也帮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当马得水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哽咽:\"福瑶,别这样。你值得更好的...\"
\"没有更好的,\"福瑶打断他,\"只有最适合的。这是我深思熟虑的决定,就像你说的,经过深思熟虑。\"
挂断电话,福瑶长舒一口气。这个决定或许会让很多人失望,但她知道,真正的梦想不会因为学校的不同而改变。无论在哪里读书,她都会回到大山,点亮更多孩子的未来。
7.
成绩公布那天,全村人都聚集在林家小院。当福瑶查到分数——628分,超出一本线近百分时,欢呼声几乎掀翻屋顶。
\"北大稳了!\"王老师激动地拍着大腿。
福瑶却异常平静。她悄悄退到角落,拨通马得水的电话:\"查分了吗?\"
\"嗯...\"马得水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偷偷去考的...589。\"
\"什么?\"福瑶惊呼,\"你参加高考了?\"
\"最后一刻决定的。\"马得水笑了,\"工头给我放了三天假...没想到吧?\"
福瑶又惊又喜,眼泪夺眶而出。这个傻瓜,原来一直没有放弃!
\"听着,\"马得水突然严肃起来,\"我刚和老爸深谈过。他坚持要我复读一年,公司的事交给堂哥...所以...\"
\"所以?\"
\"所以你给我好好报北大!别想着什么省师范了。\"马得水一字一顿地说,\"等我明年考上,去北京找你。\"
福瑶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原来她的小心思,早就被看穿了。
\"答应我,\"马得水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我们都别轻易放弃梦想,好吗?\"
远处,父亲正和乡亲们商量办酒席的事;母亲抹着眼泪给奶奶上香;阿花和夜校的姐妹们兴奋地讨论着要放鞭炮...福瑶看着这一切,突然明白了马得水的话。
\"好,\"她擦干眼泪,\"我等你。\"
夕阳西下,将福瑶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知道,前方的路或许会有坎坷,但只要心中有光,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而马得水,就是那束与她并肩而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