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的汉江,夜幕如浓稠的墨汁,悄然漫过城市的天际线。
街边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在湿润的空气里晕染出斑斓的光晕。祁同伟将车稳稳停在小区外的梧桐树下。
后视镜里,他伸手抚平西装领口细微的褶皱,确保每一处细节都无可挑剔。
身旁的林小婉正在整理发髻,发梢掠过耳畔时,她忽然轻笑出声:“看你紧张的样子,像不像第一次上门的毛头小子?”
祁同伟转头看向妻子,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在老师面前,我永远都是学生。”
他伸手从后座拎出一个竹编提篮,里面整齐码放着新鲜的苹果和香蕉,表皮还带着清晨的水珠,“特意去老巷口的果摊挑的,老板说都是今早刚到的货。”
另一只手则握着两盒包装朴素的桂花糕,深褐色的油纸包裹着,系着的红丝带微微晃动。
两人并肩穿过小区的林荫道,脚下的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泽。
两侧的樱花树早已过了花期,只剩零星的花瓣还挂在枝头,随着晚风轻轻飘落。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打破了夜的寂静,却也为这静谧的氛围增添了几分生活气息。
站在高育良家门前,祁同伟深吸一口气,指节轻叩雕花木门。
门内传来拖鞋与地板摩擦的细微声响,不一会儿,门轴发出 “吱呀” 一声,吴老师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她身着浅灰色针织开衫,衣摆处还沾着几缕面粉,显然是刚从厨房出来。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透过镜片,她的目光柔和而温暖,眼角的笑纹里盛满了慈爱:“同伟、小婉,快进来!”
她侧身让出位置,抬手接过祁同伟手中的提篮,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他掌心的薄茧,微微一怔,“怎么还带东西,太见外了。”
客厅里,暖黄色的落地灯将整个空间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中。
米白色的沙发套上,几处淡淡的茶渍若隐若现,记录着主人的日常。茶几上,青瓷花瓶里插着几支晚开的白玉兰,花瓣舒展,香气清幽。
在显眼的角落,一本翻旧了的《万历十五年》随意摆放着,书角微微卷起,可见翻阅次数之多。
吴老师快步走向厨房,瓷碗碰撞的清脆声响从里面传来:“先坐,我给你们泡茶,育良新得了些明前龙井,尝尝鲜。”
祁同伟和林小婉在沙发上落座,沙发垫微微下陷,带着一丝温热。祁同伟的目光落在墙上的书法作品上,那是高育良亲手书写的 “慎独” 二字,笔力苍劲,铁画银钩,每一笔都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深意。
正看得出神,吴老师端着茶盘走来,骨瓷茶杯里,嫩绿的茶叶在热水中舒展,袅袅茶香顿时弥漫开来。
“尝尝看。”
吴老师将茶杯轻轻放在两人面前,自己也在对面的藤椅上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头,“听说你们五月结的婚,时间过得真快,恍如昨日。”
她的目光在林小婉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小婉这孩子,一看就是持家的好手。”
林小婉脸颊绯红,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汤的温热驱散了些许紧张:“多亏吴老师和高老师一直以来对同伟的关照。对了,听说您调到汉江大学了,新环境还适应吗?”
吴老师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刚开始确实难熬,那边的历史教学大纲和汉东大学大不相同,头一个月,我每天备课到凌晨。”
她望向窗外的夜色,思绪仿佛回到了那段忙碌的时光,
“有次为了准备一堂关于宋代司法制度的公开课,我连续翻阅了半个月的史料。
不过现在好了,和同事们渐渐熟络起来,学生们也喜欢听我的课。
闲暇时候,我和育良还常一起讨论《万历十五年》,书里讲的那些历史故事和官场智慧,每次读都有新收获。”
说到这儿,她眼中闪过一丝自豪,“上周有个学生跑来办公室,说因为我的课,决定报考历史系研究生。”
祁同伟将茶杯放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轻响:“吴老师,您可得多注意身体,别累坏了。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你们能常来看看我和育良,就是最好的。”
吴老师笑着说,忽然想起什么,拍了下额头,“瞧我这记性,菜还在锅里炖着呢!”
她起身走向厨房,围裙上的向日葵图案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 “咔嗒” 一声打开,高育良身着藏青色羊绒衫,手中握着一本翻开的《刑事诉讼法》,书页间夹着的便签纸微微露出一角。
他推了推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祁同伟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几分审视,又带着几分欣慰:“同伟,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楼下接你们。”
祁同伟连忙起身,身姿挺拔如青松:“不想打扰您工作,高老师。”
“既然来了,就好好聊聊。”
高育良将书放在茶几上,书脊与大理石桌面碰撞出轻响,“同伟,你跟我来书房,我正想听听你在GA厅的工作思路。小婉,你陪吴老师说说话。”
他转身向书房走去,脚步沉稳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祁同伟的心上。
书房内,檀木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各类法学典籍,一本《万历十五年》被摆在显眼位置,书旁还放着几个写满批注的笔记本。
“清正廉明” 四个大字在宣纸上墨色未干,笔锋间透着一股凛然正气。
高育良在红木书桌后坐下,椅子的皮革表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伸手示意祁同伟在对面的椅子上落座,台灯的光晕恰好笼罩在两人身上,在地面投下交错的影子。
“听说你负责治安和刑侦工作了,担子不轻啊。”
高育良从抽屉里取出一支钢笔,笔尖在稿纸上轻点,留下一个墨点,“有什么想法?”
祁同伟坐直身子,脊椎紧贴椅背,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高老师,我计划成立反诈专项小组,联合银行、通信部门,建立信息共享机制。”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开夹着便签的那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数据和思路,
“现在的诈骗手段层出不穷,我们准备从资金流和通讯流双线追踪。
比如上次的‘冒充公检法’诈骗案,犯罪分子在半小时内通过七个账户转移资金,我们可以和银行合作,设置预警系统,一旦发现异常交易,立即冻结账户。”
高育良手中的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记录着祁同伟的每一句话:
“想法不错,但要注意程序合法。
上次有个地方的GA部门,为了快速破案,未经审批就调取公民通讯记录,结果证据无效,还引发了舆论风波。”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犀利如鹰,“记住,程序正义和实体正义同样重要。”
祁同伟重重地点头,笔记本上的字迹因用力而微微晕染:“高老师教训得是。还有连环盗窃案,我准备运用网格化管理,将每个社区划分成若干网格,发动社区网格员和志愿者,建立群防群治体系。”
他翻开另一页,上面贴着几张案发地的照片,
“您看这个系列盗窃案,专挑老旧小区下手,我们可以在这些小区加装监控设备,同时组织夜间巡逻队。
不过说到工作推进,还是得紧跟领导指示,像陈书记对反诈和基层治理一直十分重视,最近提出的反诈宣传进万家活动,对我们开展工作就很有指导意义。”
他顿了顿,观察着高育良的神色,继续道:“之前有个兄弟单位,因为吃透了上级精神,在扫黑除恶专项行动中成绩突出,得到了陈书记的表扬,发展势头一下子就起来了,这让我很受启发。”
高育良手中的笔一顿,镜片后的目光意味深长,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一抹弧度,缓缓说道:
“年轻人,懂得审时度势是好事。
陈书记高瞻远瞩,跟着正确的方向走,路才不会偏。”
他放下钢笔,身体前倾,双肘撑在桌面上:“你有没有想过,这些盗窃案背后的深层次原因?”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是治安管理漏洞,还是社会贫富差距?只治标不治本,案子永远破不完。”
祁同伟愣住了,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
这是他在制定计划时从未思考过的问题,冷汗不知不觉间湿透了后背的衬衫。
与此同时,客厅里,林小婉和吴老师正聊得热火朝天。
茶几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盘切好的西瓜,鲜红的果肉上还插着几根牙签。
吴老师靠在沙发上,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你别看育良在外面一本正经,在家里啊,连微波炉都不会用。
有次我出差,他给自己煮泡面,居然把盐当成了糖。但一谈起《万历十五年》,他能跟你说上一整天,书里每个细节都能背出来。”
林小婉被逗得前仰后合,眼角笑出了泪花:“真没想到高老师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他啊,满脑子都是案子和法条,还有那些历史里的学问。”
吴老师笑着摇头,眼中却满是爱意,“不过这样也好,心思单纯,不会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她伸手给林小婉添了块西瓜,“你们小两口,工作再忙也要多花时间陪陪对方。同伟现在肩上的担子重,你得多担待着点。”
林小婉郑重地点头,西瓜的清甜在口中散开:“吴老师您放心,我和同伟说好的,要互相扶持,一起走下去。”
夜色渐深,挂钟的指针悄然指向十点。
祁同伟和高育良从书房走出,两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疲惫,却也透着兴奋。
高育良拍了拍祁同伟的肩膀:“回去好好整理思路,有问题随时来问我。记住,做事既要埋头拉车,也要抬头看路。”
吴老师将两袋用报纸包好的糕点塞进祁同伟和林小婉手中:“自家烤的,带回去尝尝。路上慢点开,注意安全。”
站在楼下,祁同伟和林小婉向楼上挥手告别。
高育良家的窗户透出暖黄色的光,两个身影在窗帘上晃动,渐渐模糊成两个温暖的光点。
回程的车上,祁同伟握着方向盘,目光坚定:“小婉,今天高老师的话让我受益匪浅,以后的路,我们得走得更稳、更扎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