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的深秋带着刺骨的湿冷,孤鹰岭司法所的老槐树落了满地金黄。
祁同伟蹲在煤炉前煮挂面,炉子里的火苗舔着铝锅底,映得他镜片后的眼睛忽明忽暗。
作为汉东政法大学法学硕士,他本可以留在省城机关,却因拒绝梁璐的示好,被 “发配” 到这海拔千米的山区司法所。
距离决定报考京城公安大学已过去三个月。
每日处理完宅基地纠纷和邻里口角,他便缩在漏风的宿舍里,将陈立的记忆碎片熔铸成 1996 年的学术语言。
案头摆着《犯罪心理学纲要》(1988 年版)和手抄的《美国联邦调查局犯罪分类手册》节译稿,这些泛黄的资料上布满了他用红笔做的批注 —— 那是陈立在未来课堂上反复强调的 “犯罪心理侧写核心要素”。
“同伟,省厅来电话!” 老所长推开门,棉袄上沾着雪花,“你报考公安大学的成绩出来了…… 全省第一!”
钢笔从指间滑落,在答题纸上晕开墨点。祁同伟看着成绩单上的 “98 分”,想起研究生复试时导师的叮嘱:“法律人要像手术刀,精准之外,更要懂得人心的肌理。” 此刻,这把 “手术刀” 终于划破了梁群峰编织的权力罗网。
调动手续却卡在省司法厅。
祁同伟揣着 bp 机在厅里跑了三天,接待人员总说 “研究研究”。他想起陈立记忆里的 “体制破局法”,做了两件事:
一是将孤鹰岭缉毒报告、一等功证书和成绩单封装成册,通过挂号信寄给京城公安大学研招办,附信中特意提到:
“曾于基层实践中深感犯罪心理学应用之必要,愿追随王承宗教授研习……”
二是在省厅老干部活动中心,“偶遇” 与梁群峰有积怨的退休副厅长,不经意间提起:“听说公安大学王承宗先生正在物色研究基层执法心理的学生……”
两周后,调动令随寒风而至。
离开那天,老所长塞给他一兜烤红薯:“到了京城,别忘了这口热乎气。”
祁同伟点头,看着司法所门口的老槐树,想起陈阳曾说:“槐树花落的时候,就是回家的时候。”
他摸了摸胸口的 bp 机,上面还留着陈阳最后一条留言:“莱顿大学已报到,勿念。”
京城公安大学的银杏道铺满金黄时,祁同伟站在刑法楼前,看见王承宗教授正与学生讨论案例。
老人穿着藏青呢子大衣,手里拎着帆布包,包角露出半本《刑法哲学》。
这场景与陈立记忆中 2003 年的画面重合 —— 那时王老正在指导博士生撰写《职务犯罪心理研究》,而他作为旁听者,曾在课后与老人争论过 “诱惑侦查的伦理边界”。
“你就是祁同伟?” 王老的目光像手术刀般精准,“孤鹰岭那个?”
“是。”
祁同伟递上硕士毕业论文《基层执法中的犯罪心理预判》,“学生曾在汉东政法大学研习刑法,现想转攻犯罪心理学。”
王老翻到论文最后一章,那里分析了 “权力压迫下的犯罪心理嬗变”,批注栏里有他用铅笔写的小字:“此节可引申至职务犯罪研究”。老人忽然合上书:“下周三来我办公室。
成为王老的关门弟子后,祁同伟如鱼得水。
在《犯罪心理学前沿》课堂上,当同学还在争论 “天生犯罪人” 理论时,他已能结合孤鹰岭毒贩的审讯记录,提出 “环境 - 认知 - 行为” 的三阶模型:“毒贩李某的反社会人格形成,与其在梁家矿场遭受的长期欺压直接相关……”
话未说完,王老在黑板上写下 “创伤后应激障碍与犯罪倾向”,粉笔灰簌簌落下,像在为他的观点佐证。
深夜的图书馆里,祁同伟开始重构未来的侦查理论。
他将陈立记忆中的 “犯罪现场重建技术” 转化为 “三维空间证据链分析法”,用 1992 年某连环杀人案的卷宗做实验,在坐标纸上标注出凶手的移动轨迹、心理盲点和行为模式。
当他将分析报告交给王老时,老人盯着图表沉默良久:“这不是书本上的东西,你哪里学的?”
“在孤鹰岭时,曾用树枝画过毒贩的路线图。” 祁同伟低头,指尖划过纸页上的弹道模拟线,“只是把树枝换成了坐标。”
王老摘下眼镜擦拭:“下个月跟我去公安部,参与‘九五’重点课题《智能犯罪心理研究》。”
1997 年春节,祁同伟在宿舍撰写《现代刑事侦查方法论新探》。
窗外的鞭炮声中,他将陈立参与编写的《犯罪现场勘查手册》内容,转化为符合当前技术条件的表述:“微量物证提取需注意:毛发样本应用透明胶带粘取,而非未来的真空吸附……”
书稿完成那天,王老带着他去见公安部刑侦局老局长。
老人翻到 “行为证据学” 章节,突然拍案:“这个‘犯罪惯技与签名行为’的区分,比国外的理论更贴合中国实际!”
祁同伟看着老局长眼中的光芒,想起陈立在未来课堂上的感慨:“中国的刑侦理论,终究要长在中国的泥土里。”
《现代刑事侦查方法论新探》出版时,祁同伟正在参与王老主持的 “职务犯罪预防” 课题。
他在书中隐晦地提出 “权力监督的制度性漏洞”,用 1980 年代某国企贪污案分析 “审批权集中导致的腐败温床”,这与陈立记忆中 2000 年后的 “权力清单” 理论遥相呼应。
样书寄到孤鹰岭司法所时,老所长在回信中说:“镇上的年轻人都抢着看,说比《福尔摩斯》还解渴。”
1998 年夏天,祁同伟以博士论文《基层执法心理与权力异化研究》获得优秀毕业生称号。
答辩会上,他当着全体导师的面指出:“当前治安管理处罚实践中,存在‘以罚代教’的倾向,需引入心理评估机制。”
这话让坐在后排的梁璐脸色煞白 —— 她作为特邀嘉宾,本想看看这个 “弃子” 的笑话,却听见了当年在司法所,祁同伟用法律条文化解纠纷的回响。
毕业典礼那天,王老将一本《刑法哲学》签名赠送:“同伟,记住,法律的生命不在逻辑,而在经验。”
祁同伟翻开扉页,看见老人用毛笔写的批注:“孤鹰岭的雪,终会化成京华的雨。”
走出公安大学大门时,bp 机突然震动,显示一串陌生的汉东号码。
他走到公用电话亭,听见张哥在那头喊:“同伟,梁群峰倒了!中纪委的人今天封了他的办公室!”
电话亭外,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祁同伟握着听筒,想起他自己的调令难怪强调给副科级待遇,原来是在弥补之前分配的漏洞。
现在他终于明白,陈立的记忆不是诅咒,而是让他在权力的迷宫里,找到那条用知识铺就的、通往光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