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筱树主动联络,第二天夜里,当天黑就像浸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压在小镇上空时。
一群人影已踩着夜露潜了进来——一个接一个行囊束得紧实,脚步也放得极轻,唯有腰间不知名在黑色衣服间偶尔碰撞发出了轻响,在死寂的夜里显得大声。
这时候的小镇,多数人已经沉入睡乡,只有筱树等一行人早有心理准备,或在床上假寐,或在心神不宁的等待着某些人的到来。
见到人,筱树向来接头的人要求道:“带上其他异能者。”
透过为首之人被银黑色半盔挡去一半脸孔,筱树直直看向为首之人的眸子语气冷然,带着不能商量的强硬。
对方眼尾微挑的弧度,被藏在阴影里,借着月光能看见他下颌线紧绷,片刻后,对方短促应了声“行”。
以靳沅为首的几人迅速行动,把召集的动静压到最低,异能者们揣着各自的东西,脚步也轻得像猫,陆续聚到一起。
至于妈妈,筱树早在感应到那些人动静的时候,就没多犹豫,抬手将人收进了空间——
苗妈的异能本不算突出,这一路凶险难料,唯有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她才能稍稍安心。
苗妈对此更是没有半分异议,对于这些事,她全听女儿安排!
集结完毕,众人就迎着夜色,朝更深更黑的夜出发而去。
起初,筱树和靳沅周鸿等人同乘一辆巨大的越野车内。
粗略扫过,内部空间真是大得出奇,里面的设备精良绝密,起码能坐个二三十人,一进去里面,除却同来的几人,车厢中还有其他人,至于小镇的其余人等,则被打散充到其他车厢去了。
认识的,不认识的凑在一起,车厢空气像被冻住,众人只听得见轮胎碾过路面的沙沙声。
不知驶出多久,车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停,每停一次,就有新的人影弯腰钻进来——这些人大多穿着深色劲装,袖口或裤腿藏着隐约的光线,让所有触目的人都警惕几分。
那些人眉眼皆沉得像结了冰,落座时连衣角都不带动一下,只用余光便飞快扫过了车厢里的一切,那这目光锐利得像能穿透皮肉和人心……
除却筱树靳沅三人悠哉悠哉不作反应,同车的其他小镇异能者们见状,起初还不自觉的攥得手紧泛白,后背绷成一张弓。
随着车子时间走得久了,紧绷的神经慢慢也松懈下来,但又总免不了被不停新来的人,自带的气场压得喘不过气。
下意识往同伴身边缩了缩,或假装透过缝隙看窗外,眼角却忍不住往那些陌生人身上瞟,喉结悄悄滚动着咽了口唾沫。
还有人想开口问些什么,刚张了张嘴,迎上陌生人冷冽的一瞥,便又飞快闭了嘴,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总之,所有共乘一车的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带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像裹了层无形的冰壳,默契地不越界。
车厢里只剩引擎的低鸣……
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陌生与紧绷像藤蔓似的缠在每个人心头。
……
这一路,车停了多少次上了多少人,筱树早已记不清,只觉车厢里的压迫感越来越重,空气稠得像搅不动的泥浆,每吸一口都带着钝钝的滞涩感,胸口发闷得几乎喘不上气。
行到第六天,天像是被火点燃了似的,气温毫无征兆地飙升。
原本就闷的车厢瞬间成了蒸笼,阳光透过车里缝隙斜照进来,落在皮肤上像被烙铁烫了下,烫得人头皮发紧。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所有人额角的汗就顺着下颌线往下淌,后背的衣服浸得透湿,黏在身上又痒又腻。
“妈的,这鬼天气!”有人低骂一声,率先扯掉了外层的劲装,露出汗湿的内搭。
紧接着,车厢里掀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众人恨不能把身上的布都剥干净,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浪,混着汗臭、尘土味,还有些人所带武器散出的腥气,搅成一股呛人的怪味,直往人鼻腔里钻。
筱树皱着眉偏过头,指尖在膝头悄悄动了几下——一层极淡、近乎透明的空间薄膜无声铺开,刚好罩住身侧的靳沅、周鸿,还有另外两个小镇来的异能者。
薄膜落下的瞬间,清冽的凉意便漫了开来,像浸在山涧冰水里,从皮肤到骨髓都透着爽利,连呼吸间的灼热感都消散无踪。
靳沅几人肩头微不可察地一松,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惊讶,随即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坐姿,将那份异样掩在沉敛的神色里,只悄悄往筱树这边偏了偏,借着阴影避开旁人的视线。
另一边,几个水系异能者已按捺不住。其中一人抬手虚虚一握,掌心便凝出几块莹白的冰块,寒气顺着指缝散开。
另一人则指尖轻弹,数道细密的水线落在冰块上,化作细碎的水雾,被车厢里的热风一卷,竟带来几分难得的清凉。
众人紧绷的神色缓了些,纷纷投去感激的目光,连呼吸都轻快了几分。
靳沅瞥了眼那几人,指尖微抬,也没多做动作,只让车窗边缘凝出一层薄冰,寒气丝丝缕缕漫开,算是应景地帮了把手。
就这么在冷热交替的闷车里又熬了四五日,气温陡地转了风向——像是有人猛地扯掉了头顶的火盆,凉意顺着车厢缝隙往里钻,且越来越烈,不过半日就冷得人牙齿打颤。
先前脱得只剩内搭的人,此刻慌手慌脚地往回穿衣服,指尖冻得发僵,套外套时胳膊撞在车厢壁上,发出咚咚的轻响,却顾不上揉,只恨不得把所有衣服都裹在身上。
好在那些接头的人仿佛早有预料,不知从哪摸出一沓薄如蝉翼的衣物,挨个递了过来。
那衣服看着轻飘飘的,料子像极了细绒,触在手上却暖得惊人,往身上一裹,寒气瞬间被挡在外面,连骨子里的冷意都被熨得服服帖帖。
角落里几个火系异能者刚抬手想凝点火星取暖,见这情形,又悻悻地收回了手,嘴角撇了撇,连半点表现的机会都没捞着,只能缩在衣服里闷声闷气地搓着手。
车厢里的动静渐渐小了,只剩衣服摩擦的窸窣声,还有窗外风掠过荒漠的呼啸,冷意裹着未知,让人心里更沉了几分。
直到第十五天的清晨,天边刚染开一丝灰白,前面开车的人通过通讯设备,像淬了冰似的低喝一声:“马上就到了。”
死寂瞬间被打破——
所有人都醒过神来,或猛地直起身,或原本百无聊赖垂在膝头的手霍然攥紧…那些始终沉着眼的人,此刻也微微抬了眉,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却依旧没出声,只身体微微前倾,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与此同时,茫然也跟着翻涌上来——每个人眼底都蒙着一层雾,透过灰蒙蒙的车内光着,晃晃荡荡的望着对面坐着的人,或者窗外陌生的景色,荒岭。
此行的凶险,大家早已心照不宣,安稳不过是这一路朦胧的表面现象,那未知的前路,像张漆黑的巨口,正等着将他们一口吞下。
筱树靠在越野车的椅背上,眼帘轻合着假寐。
车厢里一直闷得发沉,引擎的低鸣像支冗长的催眠曲,让她她脑袋昏沉沉的,意识早飘到了半梦半醒的边缘,连睫毛都懒得颤动。
闻言,她也回神了,下意识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股黏腻的困意,转头看向身侧的靳沅二人。
对方恰好也望着她,那双眸子沉得像岩层下浸了水的暗石,深不见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静。
被那目光一落,筱树莫名觉得太阳穴的酸胀轻了些,混沌的脑子也清明了两分,连呼吸都稳了些。
旁边的周鸿早按捺不住,像是终于挣脱了无形的束缚,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胳膊一伸,腰背狠狠弓起,来了个幅度极大的懒腰
——骨节“咔吧咔吧”的轻响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他舒完这口气,才哑着嗓子揉了揉后腰,一脸劫后余生似的苦笑:“可算要到了,这十多天窝在车里,我这老腰都快断成两截,算是半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