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的是土地，是财富，是人口，是这人间王朝的实际掌控权。
这盘棋，玩得过界喽。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城中，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钟鸣。
紧接着，便有大批的信徒香客，朝着城中一座新修的寺庙涌去。
那些信徒，多是些衣着华贵、脑满肠肥的富户乡绅。
“是法琳大法师在开坛讲法！”
“快去快去，晚了可就占不到好位置了，听闻今日讲法，能得佛光洗礼，消灾延寿！”
朱罡烈顺着人流望去，只见寺庙高台之上，一个身披锦斓袈裟，宝相庄严的大和尚，正盘膝而坐，口若悬河。
他看着那道貌岸然的法师，又看了看旁边那些啃着草根、眼神绝望的灾民。
两幅画面，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朱罡烈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一个计划，悄然成型。
“老陆。”
“元帅有何吩咐？”
“想不想……看场真正的好戏？”
……
咸阳城，夜黑风急。
陆修静眼睁睁看着身旁的元帅，身着素袍，却熟练地干着盗贼的勾当，嘴角不禁疯狂抽搐。
朱罡烈如一缕烟魂，无声无息地融入寺庙的阴影。
那号称能抵御妖邪的七宝门户，在他面前形同虚设。
巡夜的武僧手持禅杖，从他身边走过，却对近在咫尺的人影毫无察觉。
整个过程，闲庭信步，仿佛在逛自家后花园。
“元帅，您这撬门压锁的手法……真是浑然天成。”陆修静跟在后面，看得叹为观止。
“基本功。偷天换地还得练，借点良米应该不成问题。”
朱罡烈头也不回，淡淡回应
二人此行，不为金银，不碰法器。
他们的目标，是后院那座巨大粮仓。
朱罡烈袖袍一挥。
乾坤袋出。
刹那间，堆积如山的粮食，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攫取，化作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洪流，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
一夜之间，咸阳县境内十几座最豪奢的寺庙，粮仓尽数被搬空。
天亮前，最后一座寺庙。
朱罡烈并指如剑，在那面光滑如镜的影壁之上，笔走龙蛇。
九个大字，力透墙壁，带着一股“悲天悯人”的佛韵。
——贫僧法琳，代天行善。
做完这一切，他与陆修静一同化作晨曦中的一缕微风，消散无踪。
太阳升起。
整个咸阳县，瞬间被引爆。
“天降功德！老天开眼了啊！我家门口多了一袋救命的粟米！”
“我家也是！是上好的麦面！还有一小罐油！”
“快看墙上！有字！是法琳大法师！是法琳活佛显灵，散尽浮财来救我们了！”
饥饿与绝望被狂喜冲刷。
无数面黄肌瘦的灾民，捧着粮食，跪在地上，朝着法琳讲法的寺庙方向，嚎啕大哭，疯狂叩首。
“法琳活佛”的贤名，如风暴，在短短半日之内，席卷了整个关中。
百姓们自发地涌向寺庙，人潮汹涌，香火之鼎盛，甚至压过了长安城里受皇家供奉的寺院。
消息，迅速传进长安。
东宫。
太子李建成听闻此事，先是愕然，随即龙颜大悦。
这简直是天赐祥瑞！
不仅是佛门大兴的征兆，更是他这个储君收拢民心，彰显仁德的绝佳机会。
他当机立断，亲率仪仗，浩浩荡荡地从长安赶赴咸阳县，亲自为这位“高僧”加持，将救苦救难，爱民如子的声望，彻底坐实。
法琳禅师，就在这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被狂热信众半推半就地送到了太子面前。
他看着李建成亲手捧来的，那件象征着佛门至高荣耀的紫金袈裟，面孔脸扭曲，比哭还要难看。
他想解释，不想做关中比丘僧的公敌。
可一抬头，对上的是周围数万百姓的崇拜眼神。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袈裟，他要是接了，就得自己倾家荡产，把那十几座寺庙被盗空的窟窿填上。
若是不接，便是欺君罔上，愚弄万民！
下一刻，他就会被这滔天的民意碾成齑粉！
“法琳禅师，真乃我佛门之楷模，大唐之栋梁！”
人群中，朱罡烈和陆修静振臂高呼，嗓门比谁都大，神情比谁都虔诚。
“恳请活佛将善举推及整个关中，救万民于水火！”
“活佛慈悲！”
“太子殿下千千岁！”
“活佛慈悲！”
民众的情绪被彻底点燃，成片跪倒在地，山呼之声，震动天地。
法琳被架在烈火之上，只觉得那件紫金袈裟重若万钧。
他挤出个僵硬的笑容，在万众瞩目之下，颤抖着双手，接过了袈裟，当众许诺，必不负苍生所望。
深夜，县衙后堂。
法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李建成面前，哭诉着自己的“天大冤情”。
“殿下！这定是那帮牛鼻子，是秦王的阴谋！他们要断我佛门根基，更是要断殿下您的股肱啊！”
大法师声泪俱下。
“陛下近来颁布《先老后释诏》，处处偏袒道教，早已是司马昭之心！他们这是要将我佛门连根拔起！殿下，再不先发制人，恐生大变啊！”
李建成负手而立，脸色阴沉。
房梁之上，一只微不可见的蚊虫，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无声地振了振翅膀，消失在夜色里。
这些人，真是没把生民当回事。
……
咸阳城外，茶寮。
朱罡烈悠然品着粗茶，目光越过熙攘的人群，望向那座被香火熏得如同仙境的寺庙。
陆修静站在一旁，看着那些对“法琳活佛”顶礼膜拜的百姓，又看看一脸云淡风轻的元帅，心中敬佩得五体投地。
这一手“借粮献佛”，简直是神来之笔！
“元帅，下一步，我们该如何？”
两百多岁的道圣，不过几个月就重新变回当年的迷弟。
朱罡烈放下茶杯，笑得意味深长，“关中大旱，民心如沸。
百姓最需要的是什么？”
陆修静眼神一亮，脱口而出：“雨！”
“没错。”朱罡烈点头，“一场甘霖，无论我们多想设局整治敌人，都不能罔顾无辜百姓……这是人性。”
“哎……属下明白了！”陆修静轻叹，后背被冷汗浸湿。
他好歹也领袖江南道门百年，被尊为一代“道圣”，竟然在局中得意忘形，将小民生死完全看成棋子……其心可诛。
“嗯……”朱罡烈轻轻颔首，陆修静的赤子之心，始终没丢。
“元帅，您不方便出面，不如老道我跑一趟。”
“求雨？”
“修静执道门牛耳百余年，多少有几分薄面，不为别的，就为多几个百姓能活命。”
“好，我在此静候佳音。”
朱罡烈郑重抱拳，陆修静深深一躬，转身离开。
化作一道青光，直奔泾河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