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闻不如一见。
尽管已经高估,此地繁盛仍让朱罡烈小小吃了一惊。
商队络绎不绝,
店铺鳞次栉比。
怎么看都有城镇规模。
奇怪的是,表面一派熙熙攘攘的兴旺景象。
往来的庄户、佃农,却大多面有菜色。
外来人神采飞扬。
本村本寨的老大多唯唯诺诺。
疲惫与畏缩,刻在在骨子里。
朱罡烈保持孩童状态,混在人群中。
边走边观察,将细节记在心里。
很快,他就发现此地表面热热闹闹,暗地里气氛紧张,戒备森严。
大街上,时不时就有庄丁巡逻。
他们手持长棍,看每个过往行人的眼神,都充满警惕。
贼窝就是贼窝。
怎么伪装,气质都没法改变。
朱罡烈感叹之余,又觉奇怪。
按理说,天河水府正向这里倾销粮食,他们平时又打家劫舍,庄户们不该是这般营养匮乏的模样。
心思转动。
他不再做过多停留,径直往翊波提供的地址走。
庄寨背靠山坳,往深处去,逐渐败落。
迎面是大片棚户。
还未靠近,便听到尖锐刺耳的斥骂声。
“朱达!你这教头白吃干饭吗?战马瘦成芦柴棒!肯定有人偷工减料,中饱私囊?”
尖嘴猴腮的管事叉腰站在院中,唾沫横飞。
花枝招展的妇人,捏着丝帕,站在他身后,满脸嫌弃。
“哎哟,马都喂不好,我看这教头的位置,还是换个人做吧。”她阴阳怪气,“春梅,从前在我跟前伺候,手脚还算麻利,怎么嫁了人,连个正形都没有?”
“三夫人……”
年轻村妇畏畏缩缩,往丈夫身后躲,不知如何是好。
朱达穿着粗布短打。
拳头紧握,青筋暴起,“管事,草料短缺我已上报三次,每次都被驳回。马匹消瘦,赖不到我。”
管事上前,几乎贴到朱达脸上,“短缺?我看是你监守自盗,还敢狡辩!”
“你……你你,血口喷人!”
朱达气得脸色发青。
他越生气,猴脸越得意,“你不是骨头硬?今天就叫你腿软!”
三夫人掩嘴帮腔,“出身匪类,就是手脚不干净。高恭达长老早就看你不顺眼,要不是庄主……”
朱罡烈冷眼旁观。
胸中火起。
指尖微动。
那管事正骂得起劲。
忽感腿弯剧痛。
小腿一软。
“噗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啃得满嘴泥土马粪。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
却觉得不仅小腿,全身都发软,手脚完全不听使唤。
越挣扎,越没劲。
被迫在地上扭动,姿态极其难看。
围观庄户本来噤若寒蝉,看到这一幕,想笑又不敢,各个表情如便秘。
三夫人吓了一跳。
刚想去扶。
头上步摇突然脱落。
直直掉进旁边窝堆粪坑。
“啊!我的钗子!”
她尖叫一声。
顾不得管事,手忙脚乱去捞。
刚伸手。
腰上突然一麻。
整个人跪进屎堆。
弄得满身污秽,狼狈不堪。
庄户们见二人丑态百出。
再也忍不住,哄笑出声。
三夫人惊怒交加。
猛地想起,朱达夫妇背后有仙人护佑的传闻。
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她再不敢逗留,提着裙角,转身就逃。
管事好不容易爬起来。
灰头土脸。
怨毒地瞪了朱达一眼。
也跟着挤出人群,一瘸一拐地溜走。
众人纷纷议论。
朱达夫妻也一头雾水。
等人群散去。
朱罡烈这才慢悠悠走上前。
装作好奇模样。
“叔叔,婶子,刚才那两头好凶?”
朱达夫妇惊魂未定,赶紧捂住朱罡烈的嘴,“孩子慎言。”
“那是庄里三夫人和管事,不好惹,你小小年纪,别平白遭祸。”春梅蹲下,将朱罡烈揽在怀里。
她看到虎头虎脑的半大男孩,被勾起心事,说话间已经红了眼圈。
“你是哪家孩子?”
朱罡烈被生母抱在怀里,心理异样。
不知不觉间也痴了。
半晌,才回过神,眨眨眼,道,“西边逃难,跟着商队来到高老庄。叔婶能收留我一晚吗?”
春梅心软。
拉了拉丈夫衣袖。
朱达叹气。
虽心中疑惑,还是将朱罡烈让进屋里。
屋内陈设简陋。
光线昏暗。
朱罡烈找了个话头。
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庄里的事情。
起初,夫妇俩还警惕。
聊得多了,觉得这孩子健谈,性格也好,怎么看怎么喜欢。
渐渐地,话题越说越宽,提防渐去。
直到朱罡烈“无意”间问起他们子嗣。
夫妇俩同时僵住。
刚刚还笑呵呵的春梅,瞬间破防。
别过头去,肩膀微微耸动。
朱达岔开话题,让婆娘准备饭食,这才勉强化解窘态。
从这天起,朱罡烈就赖在夫妇家里。
他谈吐幽默,手脚利索,见机也快。
夫妇俩越发喜欢,也就默认,不提他来去。
混熟之后,少了许多遮掩。
很快,朱罡烈对这座庄子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
高老庄是西域道上华夏族裔聚居区。
往来在丝绸之路上的汉家子,或多或少都会跟这地方有些联系。
即便不定居,也是过路的好去处。
他们并不讳言自己劫道。
但从不碰华夏人。
高恭谨一族在这个庄子有绝对话语权,盘剥不松不紧。
底层人在这居住,待遇比青塘要好。
能糊口,但想过富,并不容易。
朱罡烈又问起子嗣问题。
两人起初讳莫如深。
来回几趟,已经有意留下这孩子的夫妻俩慢慢松口。
“我俩有过……一个儿子……”
他们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
两年前,朱达还只是普通猎户。
与春梅私定终身。
却不敢让家主知晓。
在众多丫鬟婆子掩护下,春梅生产。
儿子出生不久。
就被迫……送走。
“送到哪里?”朱罡烈追问。
两人却无论如何不肯多说。
只说庄子里供养着一位法师。
这法师邪性。
需要刚出生的婴儿。
用其精血炼制丹药。
被选中的孩子,各个有去无回。
他们不忍心儿子遭毒手。
又无力反抗。
只能送走。
“法师?用婴儿经血练功,那不是邪修?”
春梅赶紧让他噤声。
朱达明显紧张,“你过了年龄,但也不是绝对安全。”
“这么可怕,这里几千户人家就不反抗?难道家家都要把亲骨肉送去?”
“唉……”
“大家都心存侥幸,谁也不想做出头鸟。”朱达长叹,壮硕的身子不自觉矮了几分,“那法师要精挑细选,十个孩子送进去,有八个能还回来……”
春梅狠狠啐了一口,“难不成,还要谢谢他?亏你还是个教头!”
朱达表情矛盾,似要辩解,又有说不出的屈辱,只磕磕绊绊道,“今年,没怎么索要孩子……”
“那法师走了?”
“那法师……行踪诡秘,有时候几个月都不见人影。最近一次听说他的消息,好像是一个月前……”
朱罡烈静静听着。
笼在袖口里的手,悄悄捏碎了一枚用魔戒升级的搜索符。
神念散开。
瞬间笼罩整个高老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