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三分，校医院急诊室的日光灯管发出细微的电流嗡鸣，像一只困在玻璃罩里的蝉，不知疲倦地在黑暗中鸣叫。曹峰蜷缩在最角落的输液椅上，额头抵着冰凉的金属扶手，试图缓解那股几乎要烧穿脑壳的热度。消毒水混着中药的气味在凝滞的空气中交织，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苦涩。电子钟跳动的蓝光在斑驳的墙皮上投下诡异的影子，像是某种无声的倒计时，每一秒都在提醒他此刻的狼狈。
他的卫衣领口已经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三次，他知道是林小满发来的消息，却始终没有勇气点开。三天来持续的咽喉肿痛已经让他几乎失声，每一次吞咽都像有砂纸在喉管内反复摩擦。滚烫的眼泪突然涌上眼眶，他慌忙低头用袖口去擦，却在抬手时看见腕间那根褪色的红绳——那是去年冬天林小满在城隍庙为他求的平安结。绳结边缘已经起毛，却依然固执地系在他的手腕上，像一个解不开的咒语。
\"39.5c，急性扁桃体炎。\"戴着金丝眼镜的老医生推了推镜框，钢笔尖在病历本上沙沙作响，\"最近熬夜了？\"
曹峰艰难地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几声破碎的气音。他想起三天前那个雨夜，在火锅店后巷，霓虹灯牌在雨幕中晕染成斑斓色块，林小满撑着那把透明雨伞，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花。她笑着说\"下学期辩论队要冲击省赛，你可别掉链子\"，而他攥着口袋里两张去厦门的机票，最终只说出口：\"注意保暖。\"当时林小满转身离去的背影，与此刻急诊室惨白的灯光重叠在一起，刺痛着他的眼睛。
\"先打退烧针，然后挂水。\"老医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最近流感严重，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不把身体当回事。\"
护士拿着针管走来时，曹峰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他从小就怕打针，每次都要林小满在旁边握着他的手。想到这里，他的心脏又是一阵抽痛——自从辩论队来了那个大四的学长张睿，林小满的目光就很少停留在他身上了。她总是和张睿讨论辩题到深夜，在训练时为张睿递水擦汗，那些曾经只属于他的温柔，仿佛都转移到了别人身上。
冰凉的酒精棉球擦过手背时，曹峰猛地一颤。护士的动作轻柔专业，却抵不过他此刻敏感的神经。\"放松点，\"护士笑着说，\"血管太细了，可能会有点疼。\"
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曹峰咬紧了牙关。隔帘被拉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急诊室里格外清晰，他盯着输液管里缓慢滴落的药水，突然想起上学期期末考前，他也曾这样高烧不退。那天林小满翘了专业课陪他来医院，一边嘲笑他\"堂堂辩论队二辩居然怕打针\"，一边紧紧握着他没扎针的那只手。她的手心很暖，还有淡淡的樱花香，那是她惯用的护手霜味道。
\"真的不用陪我。\"一个带着鼻音的男声突然从隔帘外传来，混着几声压抑的咳嗽，\"你明天还有早课。\"
曹峰的身体僵住了。那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辩论队新来的学长张睿，校学生会副主席，林小满最近经常提起的人。他屏住呼吸，连输液管的滴答声都变得格外清晰。
\"少废话。\"熟悉的尾音上扬，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辩论赛前队长病倒，传出去像我们虐待你似的。\"
林小满的声音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曹峰的心脏。他无意识地抠紧椅面，指甲几乎要嵌入塑料中。透过隔帘细密的网格，他看见林小满那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停在不远处。她伸手搀扶张睿的动作自然得可怕，像是重复过无数次。曹峰能清晰地看见她纤细的手指搭在学长臂弯处，另一只手熟稔地调整着点滴流速。学长的手掌搭在她肩上，隔着单薄的针织衫，那个画面像烙铁般灼痛他的眼睛。
\"幸好有你。\"张睿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喟叹，\"要是让队里那群小子知道我一个人来看急诊，非得笑话死我不可。\"
\"知道就好。\"林小满轻笑，\"上次曹峰发烧到39度还硬撑着去训练，结果在台上差点晕倒，你忘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说出，曹峰呼吸一滞。他没想到林小满还记得那件事，更没想到她会在这种场合提起。但接下来的对话，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他头上。
\"那小子倔得像头驴。\"张睿咳嗽了几声，\"不过这次省赛他是关键，你得看好他。\"
\"谁要管他。\"林小满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他最近神神秘秘的，连训练都不怎么来...\"
曹峰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缺席训练是因为在打工攒钱买那两张机票——他计划在寒假邀请林小满一起去厦门，在海边日出时向她表白。但现在，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笑。他想起自己在便利店打工到深夜，手指被收银机磨出茧子；想起省吃俭用只为了攒够旅行的费用；想起每次看到林小满和张睿在一起时，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隔壁的交谈声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张睿平稳的呼吸声。曹峰盯着自己输液管里缓慢滴落的药液，每一滴都像是砸在他心上。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林小满轻声说：\"我去买点水，你睡会儿吧。\"
脚步声远去后，急诊室重归寂静。曹峰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凌晨三点的未读消息刺得他眼眶发酸——是林小满发来的：\"听说你发烧了？药吃了吗？\"
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许久，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不知如何回复。最终，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朋友圈。第一条就是林小满十分钟前更新的动态——九宫格中央是一张绚丽的日出照片，朝霞染红半边天空，配文写着\"通宵陪护，终于退烧了\"，定位精确到校医院急诊部。照片角落里，露出半截蓝条纹病号服的袖子。曹峰放大图片，清楚地看见一只修长的手搭在床边——那是张睿的手，腕上戴着和林小满同款的手链。
手机从指间滑落，砸在地面上发出闷响。曹峰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原来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都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他想起自己曾经在图书馆为林小满占座，在她生日时偷偷送花，在辩论队里默默支持她的每一个观点。而现在，这些回忆都成了扎在心头的刺。
\"小伙子，该拔针了。\"护士的声音将他惊醒。隔壁病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窗帘被晨风吹得轻轻摆动。曹峰麻木地伸出手，任由护士拔出针头，然后用棉球按住针孔。
\"回去多休息，记得吃药。\"护士叮嘱道，\"你女朋友刚才还来问过你情况呢。\"
曹峰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她不是我女朋友。\"
走出急诊室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初春的寒风刺骨，曹峰裹紧了外套，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林小满发来的第二条消息：\"看到你退烧我就放心了，好好休息，别想太多。——小满\"
他盯着那个熟悉的昵称，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最终什么也没输入。那些准备了一整夜的告白话语，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将手机塞回口袋，一个人走在空荡的校园里，路灯的光晕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像极了他此刻孤独的心情。
三天后，当曹峰终于退烧回到学校时，阳光透过教学楼的百叶窗，在地面投下整齐的光斑。他推开辩论队活动室的门，却发现空无一人。桌上放着一张纸条：\"全体队员去医院看望张睿学长，你好好休息。——副队长\"
曹峰苦笑着将纸条揉成一团。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保温袋，水珠顺着袋身滑落，在瓷砖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揭开盖子的瞬间，皮蛋瘦肉粥的香气扑面而来，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便签上的字迹圆润可爱，带着林小满特有的连笔习惯：\"听说你喜欢吃这个，记得趁热。嗓子没好别说话，好好休息。——小满\"
曹峰翻过便签，晨光穿过纸面，将背面的字照得透亮。一个小箭头指向的补充说明让他愣在原地：\"pS：别误会，张睿是我表姐未婚夫，她出差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照顾好这个'病秧子'姐夫。你也是，生病了不知道说一声？\"
记忆突然翻涌——上个月林小满确实抱怨过\"表姐非要塞未婚夫给我照顾\"，当时他只顾着准备辩论赛材料，将这话当作了耳旁风。此刻，那些因误会而生的酸涩与痛苦，突然都变得可笑起来。
走廊尽头的窗户被风吹得轻响，曹峰望着远处的梧桐树，突然笑出声。阳光穿过指缝落在脸上，温暖得不可思议。原来那些刺痛心脏的瞬间，不过是一场被误会放大的错觉。就像此刻洒在便签上的晨光，终将驱散所有的阴霾。
他摸出手机，飞快地打字：\"粥很好喝。周末有空吗？我买了两张票...\"手指悬在发送键上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几乎同时，手机震动起来。林小满的回复简单明了：\"笨蛋，等你这句话很久了。\"
曹峰仰起头，让阳光洒满整张脸。急诊室那晚的寒冷与疼痛，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想起林小满说过的话，想起那些一起备战辩论赛的日子，想起她为他系上红绳时认真的表情。原来有些感情，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生根发芽，只是他一直不敢承认。
走出教学楼时，春风带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曹峰看着手机里林小满的回复，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或许，误会有时候也是命运的安排，它让那些藏在心底的感情，在经历波折后，终于有了说出口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