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的铜钟被风雪敲得发闷,沈若勒马站在山门前,睫毛上的冰碴落进眼底。
暗卫刚劈断门闩,吱呀作响的木门后,香炉里的残灰被风卷起来,混着雪沫扑在她脸上。
她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的不是寒意,是掌心沁出的冷汗——楚墨的呼吸在怀中逐渐微弱,每一次起伏都像扯动她心口的弦。
“娘娘,莲池在西院。”暗卫举着火把在前引路,火光舔着积雪,映得回廊下的冰棱像串倒悬的尖刀。
沈若抱着楚墨踏过结冰的石板路,靴底碾过碎冰的声响里,总掺着他喉间溢出的气音。
那声音太轻了,轻得像要被风雪吞掉,她忍不住将披风又紧了紧,直到楚墨的脸贴上她发烫的颈窝。
西院的莲池早冻成了块白玉,冰面裂着蛛网似的纹路。
沈若将楚墨安置在避风的亭柱旁,摸出银针扎进他手腕的内关穴,看着他发紫的唇色稍缓,才转身走向冰面。
“砸开。”她踢了踢冰面,冰层下隐约晃过丝绿光。
暗卫挥斧劈下去,冰碴飞溅中,果然露出片残荷的枯叶。
沈若蹲下身,指尖刚触到那片叶子,冰层咔地裂出条缝,她半个身子猛地坠下去——
“娘娘!”
暗卫的惊呼被风声扯碎时,沈若已经抓住了池壁的石缝。
刺骨的冰水漫过靴筒,她盯着脚下——裂开的冰洞里,沉着块凿过的青石板,边角还嵌着半片莲瓣形的铜锁。
是楚墨母妃的记号。
沈若咬着牙攀上来,冻得发僵的手摸出冰莲印章,果然严丝合缝地卡进锁孔。
石板应声而开,下面黑黢黢的洞口喷出股带着霉味的热风,卷着她的发丝往深处钻。
“守住洞口。”
她将最后一包冰莲粉末塞进楚墨嘴里,看着他睫毛颤了颤,“半个时辰后没动静,就放信号。”
密道里的石阶积着薄灰,沈若每走一步,火把的影子就在墙上晃得像活物。
最陡的那段台阶上,她踢到个东西——是枚断裂的玉簪,簪头的莲花碎成了三瓣,和楚墨母妃那支剩下的半截正好对上。
簪子底下压着张泛黄的帕子,上面绣着只展翅的鹰,鹰爪下抓着串佛珠——正是冷宫里滚碎的那串!
沈若攥着帕子的手一抖,火把差点脱手——帕子边角绣着的小字,不是西域文,是楚墨母妃的笔迹!
她认得,当年在相府废院的旧书里见过,那是写给幼时楚墨的信,说要带他去看西域的莲海。
“咳咳……”
石阶尽头传来楚墨的咳嗽声,沈若猛地回头,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把他背了进来。
他滚烫的额头抵着她的后背,呼吸烫得像要烧穿皮肉。
“快到了。”她低声说,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骗自己。
密道尽头的石门上,刻着朵含苞的冰莲。
沈若按动莲心的凸起,门后传来齿轮转动的轻响,随即涌来的,是满室的药香——和她空间里冰莲的味道,一模一样!
火把照到墙上的刹那,沈若的呼吸骤然停住。
那幅画像太大了,几乎占满整面墙。
画中的男子穿着西域的锦袍,眉眼间的英气像淬了冰,那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分明就是楚墨!
尤其是那双眼睛,看向画外时带着的悲悯,和楚墨望着灾民时,一模一样!
“这是……”
沈若的指尖抚过画像边缘的题字,“莲生……”
“母妃的小字。”
楚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醒了,正扶着石壁站着,脸色白得像纸,“她说外祖父给她取的,说西域的莲,开在冰里才最烈。”
原来画里的“男子”,从来都是莲生。那些硬朗的线条,不过是乱世里,一个母亲为了自保筑起的伪装高墙。
沈若猛地回头,看见他正盯着画像下方的石桌。
桌上的锦盒半开着,里面的兵符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左边缺的那角,和太皇太后铜匣里的残片严丝合缝。
“镇国符……”
楚墨的手抚上兵符,指腹擦过上面的纹路,“当年先帝说,谁能凑齐这符,就能调动西域的铁骑。”
沈若想起密信上的“莲主”——原来他们要找的不是楚墨母妃,是画里的人!是这个和楚墨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
“不对。”
她抓住楚墨的手腕,他的脉搏比刚才有力了些,“你看兵符背面。”
楚墨翻转兵符的瞬间,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背面刻着的不是字,是串佛珠的纹样,最底下那颗珠子上,赫然是个倒写的“归”字!
和沈若拼起来的佛珠碎片,分毫不差!
“母妃把所有线索都串起来了。”
沈若的声音发颤,“她知道太皇太后会反,知道西域会乱,所以早就留了后手!”
楚墨剧烈地咳嗽起来,黑血从嘴角溢出。
沈若慌忙去摸银针,被他攥住了手——他的掌心滚烫,眼神亮得惊人。
“你看画像的腰带。”
他指着画中男子系着的玉佩,“那是……沈家的麒麟佩。”
沈若这才注意到,玉佩上的裂纹和她从小戴到大的半块,正好能拼上。
她猛地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若儿,你外祖父不是通敌的人,沈家欠楚家的,总有一天要还……”
原来如此!
楚墨的母妃根本不是被沈家所害,反而是沈家在暗中保护她!
太皇太后不仅骗了楚墨,更让两家斗了这么多年,让真正的敌人在西域坐大!
“咳咳……”
楚墨的咳嗽声越来越急,他抓着沈若的手开始发凉,“兵符……要交给镇北侯……”
“不行!”
沈若将他按坐在石凳上,银针飞快地扎进他胸前的穴位,“你得活着!你要亲眼看着那些人伏法!”
她的指尖触到楚墨心口时,摸到个硬东西——是他一直贴身戴着的锦囊。
里面的东西滚出来的瞬间,沈若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是颗被体温焐得温热的佛珠,正是冷宫里被太皇太后踩碎的那串里,刻着“归”字的那颗。
楚墨竟一直收着,用金箔仔细裹好了裂痕。
“我知道……你会找到的。”
楚墨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母妃说……莲花开时,就是归途……”
他的话音未落,密道外传来震天的马蹄声。
暗卫的急报穿透石门:“娘娘!西域铁骑破了山门!”
沈若抬头看向画像,画中男子的眼睛仿佛正望着她,带着悲悯,更带着决绝。
她抓起石桌上的兵符,塞进楚墨怀里,又将沈家那半块麒麟佩系在他颈间。
“你听着。”
她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火把的光在两人眼中跳动。
沈若岀声:
“你是这江山的君主,更是我沈若的夫君。你敢死,我就把这些线索全烧了,让你母妃的心血和这天下,都陪着你陪葬!”
楚墨的嘴角扯出抹笑,那笑意里有释然,更有滚烫的暖意。
他抬手抚过她冻得发红的脸颊,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口发颤。
“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气音,却字字清晰,“我等你……带我回家。”
沈若猛地起身,抓起火把冲向石门。
兵符的另一半在太皇太后那里,镇北侯的军队还在城外,她必须在西域人找到这里前,把消息送出去。
石门关上的刹那,她听见楚墨用尽全身力气喊:“沈若!”
她没有回头。
风雪卷着厮杀声漫过寒山寺时,沈若正纵马冲下山。
怀中的兵符硌着肋骨,像楚墨的心跳,一下下撞得她心口发烫。
她知道,这场仗不仅是为了楚墨,为了沈家,更是为了画中那个“男子”守护的东西——是归乡的路,是这天下人安稳的家。
而她沈若,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弃女。
她是能以银针定乾坤的医妃,更是能陪着他守江山的皇后!